(【坤沙】在外界知名度极高,人们都《知道》他是东方大毒枭,金《三角》的拿破仑。而他的参谋长《张苏泉》却很少有人《知道》。在金《三角》,当地人习惯称他们“《二张》”,称掸邦革命军为“张家军”。
金《三角》《鸦片》走私,自六十年代《风起云涌》。随国民党军队撤台,一统天下被打破。军阀、土匪们经过几年的《火并》,主要剩下【坤沙】和罗星汉两大势力。
六十年代中期,经过两个【多月】的《鸦片》大战,张家军《伏击》了罗星汉的《鸦片》马队,缴获了大量《鸦片》。
【坤沙】从此一举成名。他们卖掉【十二】吨《鸦片》,招兵买马扩充队伍,终于在金《三角》群雄割据中脱颖而出。他的名字在西方报刊上《频频》出现,引起东南亚国家、美国《中央》情报局和世界缉毒《组织》的注意。
金《三角》,终于结束了它在国民党残军控制下【反攻】大陆的政治使命,从而演变为一个【侵扰】人类的世纪毒瘤……黑(《鸦片》)白(海洛因)相间的魔鬼王国。)
1纵观一九四四年春天的中国【战场】,《日本》强盗到处都在发动进攻,太阳旗伴随着浓烈的硝烟和侵略者的胜利《欢呼》在中国的废墟上《冉冉升起》。强盗们所到之处,烧杀奸淫,无恶不作,中国国土继续沦丧,人民大众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仅从中国【战场】的局部《来看》,我们完全【有理】由为眼前这幅【前景】黯淡的《战争》图画感到悲观失望。《但是》如果我们把目光投得更远一些,投向中国西部,投向东南亚、太平洋以及整个欧洲,我们便没【有理】由不感到极大的振奋和鼓舞。因为在全世界,盟军到处都在【反攻】。而在怒江东岸地形险恶的《大峡谷》里,在缅甸北部重崖叠嶂的丛林地带,中国士兵正以【前所未有】的勇气向《日本》侵略者发起一场规模巨大的战略大【反攻】。
五月。赤日炎炎的滇西保山。
正当二十万穿《草鞋》的中国士兵陆续渡过怒江并向盘踞在山头上的日军阵地进攻时,在中国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的【大房子】里,空气却突然变得紧张起来。那些平时很神气的【副官】们个个变成了惊弓之鸟,连参谋长也远远地躲进参谋部不肯露面;没有人敢大声说话,或者高声《喧哗》。
因为代总【司令】【卫立煌】上将正在大发雷霆。
【卫立煌】,字俊如,又名辉姗。安徽合肥人士,二级陆军上将。【卫立煌】出身贫寒之家,早年追随孙中山,是孙中山卫队的《一名》贴身卫士。经过半生征战,终于发迹《成为》国民党赫赫有名的“五虎上将”之一,这《对于》既无后台又非黄埔嫡系出身的杂牌军将领来说,《实在》是一个不多见的《奇迹》。
【卫立煌】同蒋介石及《中央》军何(《应钦》)系、陈(诚)系均有较深的矛盾。作为《一名》【旧时代】的军人,他既不满国民党,又离不开国民党。《中央》军排挤他,他便【靠拢】共产党;蒋介石【感召】和起用他,他又【卖力】为蒋介石打仗。这样,他就注定《成为》一个被时代造就的反覆无常和大起大落的悲剧性人物。
据一九八八年出版的《【卫立煌】列传》载:卫在三十年代即与共产党有《秘密》往来,他曾经从延安要来《一名》机要秘书《留在》身边,并提出过入党要求。一九三七年山西忻口战役是【卫立煌】同共产党人第一次合作,朱德称他为“忻口战役中立下大功的《民族英雄》”。蒋介石听后非常《生气》,后来借故让他在《家里》坐了两年冷板凳。起用他担任远征军代总【司令】,就是【意在】以观后效。一九四七年【卫立煌】【出任】东北“剿共“总【司令】,《成为》中国【内战】中【最大】的战犯之一。【一九五】五年卫从香港返回大陆,担任政协常委和国防委员会副主席。
【卫立煌】走马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远征军【司令】《长官》【部从】昆明附近《推进》到距怒江前线不到五十公里的保山县马玉堂镇。他命令下属各集团军、师、团【依法】效仿,将【司令】部【逐次】前移,这样既能减少通讯联络上的障碍,又【便于】各级指挥官深入前线和指挥《作战》。
五月初,各《部队》依照命令到达指定位置,进入攻击【状态】。美军方面亦于四月二《十九日》成立Y军野战【司令】部,《随同》远征军【司令】《长官》部行动。该野战【司令】部下设G1部(空援),G2部(情报),G3部(《作战》),G4部(兵站),并在远征军团以上单位设立美军联络参谋组,每组约六至十多人不等。在怒江战役打响《之前》,美军直接投入参战兵员已达三千余人(不含空军),其中包括野战医院、流动外科、工兵营、炮兵团、喷火《训练队》等。
为保证战役取得胜利,美军还为各集团军配备了大口径【榴弹炮】、山炮、机关炮和火焰喷射器,并在澜沧江和大理洱海对中国工兵《部队》进行了半个【多月】的《模拟》渡江和作业训练。这样,虽然战役发起相当仓促,《但是》中国人占有火力装备和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日本》人的防线就没【有理】由不在中国军队的打击下崩溃瓦解。
然而《战争》是一个难以捉摸的未知数,你明明以为【答案】应当这样,它却偏偏变出了那样。
《对于》一九四四年五月二十日上午发生在远征军【司令】《长官》部的那个意外情况,《作战》部情报处《中校》处长林逸时先生后来是这样回忆的:“当时形势对我军不利。渡江《作战》已经进行第十天,一线《部队》进展甚微,日军且有【反攻】趋势……大约上午八点多钟,美军G2部伯丁【上校】派人送来一份缴获的【紧急情报】,并附有一张怒江东岸日军防卫《兵力》《部署》图表。我看过后感到吃惊不小,因为日军这个《部署》《毫无疑问》是有【明确】《针对性》的。按照计划,我军进攻分为左右两翼:左翼【松山】、龙陵由一个军佯攻,目的是分散和牵制敌人,《右翼》腾冲才是主攻方向。主攻集团为第二十集团军,第十一集团军担任增援。日军似乎早已洞悉我军《部署》,将《第五》十六《师团》主力三万余人全部集中在腾冲高黎贡山一线,利用险要地形《频频》反击,致使我军攻击受挫,【伤亡惨重】。
“我将情报火速呈送卫《长官》。卫《长官》看完情报,脸色铁青,一拳砸翻了桌上的《作战》沙盘……我从来没见过《长官》发这么大的脾气。”攻击《部队》屡屡失利,增援《部队》躲在峡谷里进退两难;炮火施展不开,飞机无法投弹……日军却占据山头,居高临下地大量《杀伤》中国军队。开战头一周,中国军队伤亡近万人。《六月》雨季【将临】,一旦天降大雨江水陡涨,中国军的攻势必将自行瓦解……问题还不仅仅在于怒江【战场】。如果二十万中国大军对区区三万日军尚不能取胜,那么失败的影响必将迅速《波及》到缅北、《英帕尔》和整个东南亚。《日本》人完全有《可能》乘胜挺进,直取缅甸、印度,进攻昆明、贵阳、重庆,那时候《亚洲》【战场】的“多米诺骨牌”就会因为一个小小的怒江【战场】而发生难以预料的倒塌。
【泄密】事件在远征军高级将领中引起极大震动。《究竟》是谁并怎样把机密泄露到《日本》人那里去的,这个谜底直到一九七三年才被《日本》防卫厅战史室出版的《缅甸《作战》》揭开。【卫立煌】认定重庆方面出了奸细。他在【回忆录】中写道:“这件事令我感到极大震惊。我毫不怀疑重庆方面有人把机密泄露给敌人。因为那时政府里有许多人暗地里同南京【汪精卫】政府有联系,蒋介石并非完全不《知道》,他只不过装作不《知道》好利用他们《而已》……”【卫立煌】毕竟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他不同于何《应钦》、陈诚之类政治军人的根本之处在于:军人面对《战争》胜负,政客面对利益得失。他【连夜】召集两位集团军总【司令】紧急商议对策。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陆军【中将】,时年仅三十七岁,人称“鹰犬将军”。宋是黄埔一期出身,【委员长】嫡系,颇有御前大将军的威风,因此时常不免拥兵自骄。《但是》他没有想到仅仅五年就在大渡河折断翅膀,做了共产党的俘虏。宋先生【一九五】九年首批获得特赦,后来当选《全国政协》常委,晚年获准移居美国,享受儿女清福。
同是黄埔一期出身的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命运》却大不一样。他在抗战胜利后接替杜聿明坐镇昆明,派兵镇压学生运动,枪杀民主人士李公朴、闻一多教授,后病死《台湾》,落得遗臭万年的可耻下场。
远征军总【司令】在取得两位集团军【司令】官一致同意后,【立即】责令参谋部变更原来的进攻计划,他亲自带着新起草的《作战》方案直飞重庆谒见蒋介石。新方案拟利用《日本》人将《兵力》集中于《右翼》的《部署》,将后备队第十一集团军隐蔽地调往左翼【松山】,对【松山】和龙陵发起总攻击,控制滇缅公路并切断腾冲日军退路。这样,以二十万优势《兵力》同时两面进攻,使敌人首尾不能相顾。【蒋问】:敌前变更《部署》,关系重大,谁能负责?卫答:如果失败,卑职【愿领】罪责。
新方案《很快》得到美军野战【司令】部赞同。多【恩准】将表示,将出动更多《作战》飞机予以【支援】。
五月二十五日,调动《部队》的命令下达了。第二十集团军继续摆出攻击姿态迷惑敌人,第十一集团军所属三个军则沿怒江东岸向左翼战线《秘密》运动,所有《部队》车辆均在夜间行军,不得《开灯》或暴露目标。这一重大军事行动几乎瞒过了《日本》人的耳目。只是后来当“芒市《一号》”的侦听电台发现【松山】对岸老六田【一带】的通讯信号突然增多时才引起警觉,但毕竟迟了一步。
《六月》一日,第一批中国士兵出现在【松山】阵地面前。紧《接着》,潮水般的中国大军继续向怒江《西岸》的【松山】、龙陵和滇缅公路沿线涌来。
2【松山】为龙陵县境内第一高峰,属《横断山脉》南麓,《海拔》两千《六百》九十公尺。它突兀于怒江《西岸》,形如一座天然的桥头堡。扼滇缅公路要冲及怒江打黑渡以北四十里江面,易守难攻,地势【极为】险要。
自从一九四二年日军长驱直入占领怒江《西岸》之后,【松山】的战略地位就变得尤其重要。它不仅牢牢控制了滇缅公路,而且【掌握】着怒江【战场】的《主动权》:【进可攻】,《退可守》,还与腾冲、龙陵形成犄角之势,【互相】呼应。登上主峰子高地,勿需【借助】望远镜便能将东岸婆海山敌军阵地尽收眼底。平时《云开雾散》,每个《标准》《视力》的人都能清楚地望见峡谷里那架折断的怒江大桥(惠通桥),还能看见滇缅公路保(山)龙(陵)段八十八公里长的灰色公路好像带子一样在两岸山间绕来饶无。美军飞机获得的航测资料【表明】,日军设在【松山】阵地上的一一五【榴弹炮】群《至少》可以将两岸一百公里路段完全置于炮火控制《之下》。因此【松山】又被美国报纸称为“滇缅路上的直布罗陀”。(见美国驻华新闻处《怒江战役述要》)【松山】既为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敌我》双方都不可谓不高度重视。远征军最初将腾冲选作主攻方向,其中就有考虑【松山】易守难攻的因素。
《驻守》【松山】之敌为日军《第五》十六《师团》下属腊勐守备队,指挥官金光惠《次郎》少佐。该守备队配置强大火力,计有一一五重炮群、反《坦克》《速射炮》、高射机枪、《坦克》等,兵员共计【一千二百】六十名。
腊勐(日方译作拉孟)是【松山】大垭口下面的一座村寨。“勐”在《傣语》中是平坝的意思。环山而上的滇缅公路即穿寨而过通往龙陵,金光少佐的【司令】部就设在腊勐街上。
早在一九四三年初,日【军在】太平洋上连遭失利之后,【松山】就被《日本》战略专家深谋远虑地设想为支撑滇西和缅甸日军防卫系统体系的重要据点。日军第十《五军》【司令】部专门从缅甸调来一支工兵《部队》,另外从泰国缅甸征集大批民工(为保密不用中国人)昼夜【施工】,苦心经营年余【完成】。【松山】【工事】完全按照永久性《作战》需要构筑,【极为】复杂坚固,甚至连《坦克》车也能在地堡里开进【开出】,活动《自如》。《日本》缅甸派遣军总【司令】河边正三【中将】,第十《五军》新任【司令】官牟田口廉也【中将】和《第五》十六《师团》长【松山】祐三【中将】都亲往视察,现场观看重炮轰击和飞机轰炸《试验》。《试验》【表明】,数枚五百磅重型炸弹直接【命中】亦未能使【工事】【内部】受到损害。【司令】官们对此【极为】满意。河边总【司令】在写给【南方】军总【司令】的报告中称:“【松山】【工事】的坚固性足以抵御任何程度的猛烈攻击,并可坚守11个月以上。”(见《缅甸《作战》》)抗战胜利后,著名的《地方》史专家、云南大学教授方国瑜先生曾亲往【松山】【战场】遗址考察,并在《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中对该防御【工事】有过较为详尽的描述:……敌之【工事】,布满全面,均构成堡垒群,如龟背纹,周以刺铁丝数重。堡垒内外,编成浓密火网,互为【支援】,复为支撑,即局部失陷,亦不影响余部之单独《作战》。
敌垒主体之构筑,大都为上中下三层:上作【射击】与观察,中作《寝室》或【射击】,下作《掩蔽部》或弹药粮食仓库……堡垒上掩盖圆径二十至七十公分之木柱,排列成行,积四五层,上铺三公厘厚之钢板数层,积土厚逾一公尺。堡垒出地面之四周,安置盛满【砂石】《之大》汽油桶,排列三重,桶间复加钢板,桶外被土,故一一五榴弹重炮直接【命中】亦不能破坏,【内部】所受之振荡甚微。
……敌人构筑阵地之坚固,【射击】设备之周密,非《可能》轻易摧毁。其他如堡垒之交通,纵横交错,更掘暗壕以通堡垒之坑道《掩蔽部》。并埋设地底电缆,假设【无线电话】。又在垭口有小型发电厂一所,以供电照明,安置吸水机,埋铁水管《供应》《食水》,以及其他卫生设备,皆甚完善。储存之粮秣弹药,尤为丰裕,【足供】持久固守。
我认为值得一提的还有《日本》官兵的军事素质和战斗精神。
抗战胜利后,一位叫做方诚的国民党将领根据自己亲身【经历】,写成一本名叫《八年抗战小史》的书,【意在】总结经验,明辨得失。该书于一九四六年在昆明出版,受到陈诚、李根源等国民党元老的高度肯定。方先生列举【二十三】大条对中日两军进行详尽比较,比较结果,除“英明领袖”和“全民抗战”两条外,日军竟有二十一条优于华军。例如第二条:“敌中级以上官佐,其战术【修养】比我【高一】至二级,下级军官比我高二至三级;至士兵素质,我简直不能与敌相比。”又如《第十三条》:“【独立】《作战》精神:我军一连有时尚不能【独立】《作战》,敌兵一班甚至《一名》,担任搜索、掩护与【狙击】时,《常能》发挥很大效用。第一次南宁《作战》,我军追击数师,因受敌一班掩护之《兵力》,而迟滞数小时前进。”我以为比较乃是鉴《别的》【唯一】手段,除非你有意对事实视而不见。
【结论】:“就作用而言,敌兵可望以一当五、当十,我军若无五倍十倍优于敌人,则不能歼敌……”3中国远征军左翼战线的攻势是在三十架美军B29轰炸机对【松山】的狂轰滥炸中拉开序幕的。
《六月》一日凌晨,第十一集团军一个《加强》师渡过怒江,随即【开始】仰攻【松山】。据侦查报告,【松山】守敌约有三、四百人,火炮五门,机枪十余挺,以腊勐寨、大垭口、阴登山、滚龙坡和【松山】主峰子高地等处为主要阵地。考虑【松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宋希濂命令第《七十一》军【二十八】师主攻【松山】,以该军另外两师绕过【松山】进攻龙陵,切断龙陵之敌对【松山】的增援。
若以《兵力》论,中国《军约》为日军三十倍,《另有》两个整编军随时准备增援,取胜当万无一失。
因此第《七十一》军【中将】军长钟彬亲随第【二十八】师渡江督战。
战斗一【开始】,仗着炮火和空中优势的中国军便气势汹汹地扑向腊勐寨外围山头。钟军长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他的穿【土布】军装的士兵猫着腰,好像灰色的蚁群顺着山谷和山坡的缝隙【慢慢】蠕动,渐渐接近敌人阵地。山大,坡陡,飞机和大炮早把腊勐寨犁成【一片】【焦土】。士兵们端着枪警觉地前进,或匍匐,或跳跃,或【不断】鸣枪壮胆。
他们【等待】敌人出现。
五百公尺,敌人沉默着;两百公尺,敌人《仍然》沉默着。越接近山头,这种沉默越发显得阴险和不祥。
莫非敌人耍什么花招?钟军长头脑中刚刚闪出《一丝》疑惑,【立即】被自己否定。无论如何,敌人只有一支小小的守备队,【难道】三、四百《人能》够打败一个师加上飞机大炮的进攻么?
钟军长身经百战,对自己的《战争》常识深信不疑。
敌人的出现不幸打破了中国将军的乐观信念。
【地雷】爆炸。手榴弹爆炸。阵地上腾起的黑烟吞没了士兵灰色的身影,无数烟柱此起彼落,死亡的阴影渐渐遮没了天空。
机枪响了。不是《十挺》,而是五《十挺》,一百挺。无数机枪、小炮、掷弹筒从隐蔽的地堡中喷吐火舌,交叉【射击】,强大的火网笼罩着灰色的人群,将他们纷纷抛入《血泊》和死亡中。
仅仅一刻钟,第一轮进攻即告失败,主攻团一营只退下来【一排】人,正副营长均陈尸山头。
若非亲眼所见,钟军长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实,即《日本》人眨眼的功夫就把他的《部队》赶下了山。于是第二轮炮轰之后,更大规模的进攻又【开始】了。
然而进攻依然归于失败。
钟军长被激怒了。不仅激怒,他更因失败感到惊恐《不安》。因为军长背后还有一双双更加严厉更加冷酷的【眼睛】:集团军【司令】官、远征军总【司令】直至【委员长】都在注视着【松山】,注视着强大的《七十一》【军在】敌人区区一支守备队面前【一败涂地】。钟军长并非不能容忍自己部下打败仗,他不能容忍失败带来的后果。
【松山】,【难道】你注定要给《七十一》军带来灭顶之灾?!
疯狂的冲锋又【开始】了。第【二十八】师在军长亲自督战下,各团各营轮番投入进攻。各级《长官》层层督战,士兵们被督战队的枪口逼迫着,硬着头皮冲向敌人的火网。有时白天打下一座山头,夜晚又被《日本》人【夺回】去,漫山遍野躺满了中国士兵的尸体。
失去理智的冲锋使士兵感到无比恐惧和绝望,与其曝尸荒野不如自己捡条活命,于是成班成排的逃兵出现了,他们或遁迹山林,或趁夜间泅水逃回内地。初战半月,第【二十八】师伤亡达三千人,逃亡近半,剩余《部队》军心涣散,攻势日衰。
【司令】部闻讯,急调第六军新编三十九师增援,亦遭伤亡。月底,两师人勉强攻占腊勐寨,日军遗尸百余具。
至此,钟军长才确实【获悉】,日军守备队共有《兵力》【一千二百】余人,附火炮数十门,机枪百余挺,《另有》《坦克》若干。
大吃一惊的钟军长一面将情报火速上报,一面按兵不动。于是【松山】前线阵地就出现短暂的平静和对峙局面。
《右翼》战线,【松山】祐三《师团》长发现中国军已经转移《兵力》,突然对【松山】、龙陵大举进攻,经过短暂踌躇,终于决定留下一个联队固守腾冲,自己匆匆率领《师团》主力驰援左翼。同时,《驻守》芒市、遮放、畹町腊戌沿线的日军第二、第三十三《师团》也《接到》河边总【司令】的命令,沿滇缅公路向龙陵进发。日军的战略《意图》是:一举夹击并《消灭》龙陵《城外》的两个中国师,然后在【松山】将中国远征军左翼击破,最后在腾冲围歼中国军《右翼》,实现怒江大捷的战略抱负。
正在龙陵围城的第《七十一》军两个师本已【攻入】城中,眼看再有一两日便可《大功告成》。然天有不测风云,敌人援军突至,只好慌忙退出《城外》,象刺猬那样缩起身体,在公路山头掘壕固守。【卫立煌】总【司令】意识到形势【严重】,给两名师长下了死命令:战至一兵一卒不许后退半步。
由于【松山】据点《始终》象根鱼刺那样牢牢《卡住》滇缅公路的咽喉要道,中国军队急需的粮食弹药后勤物资均要依靠人力骡马经由山间小道《运抵》【松山】和龙陵前线,因此前线《供应》时时发生危机。《六月》中旬,滇西雨季来临了。昼夜【之间】,到处山洪暴发,怒江江面比平时涨宽一倍。交通《断绝》,山道泥泞,民伕骡马均不能行,美军飞机亦无法起飞。前线《作战》的军队失去后勤《保障》,好比飞机舰船没有了动力,一时军心动摇,攻势颓缓。士兵们蹲在光秃秃的战壕里,怀抱步枪,日夜听凭大雨浇泼,苦不堪言。有时《实在》耐不住饥饿,就漫山遍野寻觅充饥【之物】。伤员《运不》下来,只好听其【自生自灭】,痛号呻吟之声到处可闻,其状《甚惨》。远征军【司令】《长官》部对此忧心如焚。他们明白,如果暴雨再持续十天半月,中国军队的攻势将自行瓦解,全线崩溃将不可避免。
值得庆幸的是,中国【司令】官担心的不可收拾的局面终于没有出现。头场暴雨只下了一周便有了二三日好天气,怒江上空雨驻云薄,时隐时现的【阳光】将【深山】大谷照耀得满目青翠,大雨暂时洗刷了【战场】上的硝烟【气息】,使人感到【一片】清新气象。数千民伕骡马队抓紧起程,大批美国飞机迅速飞临前线阵地进行空投,这样才暂时缓解了前线四个师频临崩溃的危险局面。在空投过程中,一架美军飞机由于飞得过低不幸被敌人炮火【击中】,机上六名人员全部遇难。
《长官》部的人们虽然喘出一口大气,《但是》威胁依然存在,日军随时都有《可能》吃掉龙陵两个师然后会师【松山】。于是【卫立煌】急令后备队第二军、第八军渡江增援。第八军接替攻打【松山】,第《七十一》军和第六军各一师偕第二军经小路绕道增援龙陵。
至此,中国二十万大军全部投入【战场】,方圆百里的怒江前线呈现这样一种错综复杂的《战争》【场面】:左翼龙陵【松山】,中国三个半军与《日本》三个《师团》【紧紧】咬在一起,枪炮昼夜不息,大地硝烟弥漫,阵地犬牙交错,攻防互有胜负。《右翼》腾冲,中国第二十集团军六个师围攻《日本》一四八联队,日军顽强抵抗,寸土必争。
对处于劣势的《日本》人来说,《战争》能否取胜的关键在于【松山】。【松山】是内线,是钉子,是支撑胜利的据点。【松山】不守,腾冲龙陵则无依托,怒江防御体系的《三角》支点就将瓦解,把敌人各个击破的战略设想也将化为泡影。
对人数【占优】的中国人来说,他们在天时地利上明显处于不利:背水一战,交通受阻,大雨滂沱,进攻困难。【松山】据点正好是插在心窝上的一把匕首,它的战略作用是把中国大军分割成彼此孤立的三块,致使龙陵方向的中国军队首尾不能相顾,《始终》处于被动挨打和岌岌可危的境地。【松山】不克。腾冲龙陵之师都成孤军,随时有被敌人各个击破而导致全线崩溃的局面。【松山】【若克】,则【满盘】皆活,三处【战场】连成【一片】,后续《部队》及物资便能源源投入战略大【反攻】。
这样,【松山】就必然《成为》《战争》双方拼死争夺的焦点和取胜关键。
4第八军原为中国远征军预备队,驻昆明。军长何绍周,军政部长兼总参谋长何《应钦》的侄儿。何氏虽然身为【中将】军长,实际并不擅长打仗,尤其不擅长与《日本》人打仗,因此每有战事或遭遇激烈战斗,便将前线指挥权慷慨交与副军长李弥,自己蹲在第二线《掩蔽部》里观望。
李弥,号文卿,又名炳仁,云南腾冲人氏,农民家庭出身。该员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一九二四年投笔从戎,在滇【军里】做勤务兵。二十年《戎马生涯》,【经历】大小百余战,终于官《至少》将副军长兼荣誉第一师师长。当然,《少将》副军长绝不是李弥的【最高】理想,如果说中国的何绍周们是依靠皇亲国戚裙带关系后门后台轻而易举取得高位的,那么平民出身的李弥们便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功劳、【汗水】、忠诚、狡诈,以及【察言观色】、忍辱负重、卖身投靠、铤而走险等等来实现。
总之李弥们付出的终归比得到的多得多。
七月一日,怒江大桥修复通车,第《七十一》军转攻龙陵,由第八军接替进攻【松山】。五日,远征军直属重炮团及军、师炮群百余门大炮一齐轰击,掩护第八军三个【步兵】师从四个方向向【松山】阵地轮番进攻。
腊勐以上,即大垭口、阴登山、滚龙坡、子高地等处,山势更陡,敌人【工事】更加坚固隐蔽。数以万计的中国士兵冒着大雨和敌人枪炮,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在山谷里攀登。泥泞的山坡好像泼了油,士兵们既要留神脚下摔跤,【有要】提防头顶上长了【眼睛】的机枪子弹,真是两面受敌,艰苦异常。
日军利用恶劣天气《频频》发起反击。他们完全不惧怕数十倍《于己》的优势敌人,心理上没有【负担】。他们或《以逸待劳》,准确射杀暴露于开阔地的中国人,《消灭》敌人有生力量。或者派出小《部队》,携带掷弹筒、手榴弹或迫击炮,隐蔽出击,一顿猛轰将敌人赶下山去。
【接连】几日,第八军进攻受阻,伤亡官兵《六百》余人。各师奉命待命一日,在山下修筑【工事】。
次日夜,荣一师荣三团一部约两百人《突入》敌主峰子高地,试图中心开花,打乱敌人【阵脚】。不料立足未稳即遭到包围,始知上当。这一夜,山上枪炮声喊杀声昼夜不息,黎明时分,仅有两名伤兵爬下山来。据伤兵称,子高地《中央》乃一大地堡,四周簇拥无数小地堡,火力网四面交叉,密不透风。堡与堡【之间】且有掩蔽壕相通。有人【曾一度】接近大地堡,听见地堡里有《日本》女人唱歌。
此后数日,飞机再炸,大炮再轰,将【松山】大小山头反复犁过数遍,有的《地方》【焦土】深达几公尺。
然而第八军进攻依然收效甚微。
面对坚如磐石的【松山】阵地,中国军除了死伤累累,几乎无计可施。李弥心一横,将指挥所搬上前沿阵地,亲率参谋长和美军顾问到主攻团督战三日,方才幡然省悟。他在《作战》日记中留下后话云:“……攻打【松山】,乃余一生之最艰巨任务。敌之强,强其【工事】、堡垒、火力。若与敌争夺一山【一地】得失,中敌计也。须摧毁其【工事】,肃清其堡垒,斩杀顽敌,余始克有济。”也就是说,【松山】之战不应以占领山头为目的,而必须将敌人堡垒《逐个》予以摧毁,《消灭》其有生力量,最终始能《大功告成》。
至此,第八军官兵伤亡已经超过两千人。血的代价终于换来中国将军对《战争》【艺术】的重新认识和深刻反省。
《抗日《战争》滇西战事篇》第六章第三节载:“七月二十四日,阴云浓雾,步炮【协同】困难,未能扩大战果。而敌乘雨《之际》,猛扑丙丁高地,第三0七团副团长【陈伟】及第一营营长刘家骥与敌鏖战负伤……”公元一九八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上午,昆明地区天气晴朗,晨雾尚未散尽,【阳光】温熙地洒进窗来。【陈伟】先生与我面对面地坐在【市政协】办公室里,接受采访。陈先生已逾花甲,面庞清癯,【花白】头发梳理整齐,腰板依然挺直,穿一件朴素《庄重》的灰咔叽中山制服。同我认识的所有作为【统战】对象的民主人士一样,陈先生言语也不多,说话谨慎,如果我不提问,他便绝不主动开口,《极有》【礼貌】地【保持】沉默。
我的采访是从【松山】以外的话题【开始】的。为《行文》方便,我删去提问和与文章《无关》的《内容》,将陈先生谈话整理如下:“我是广州人,南京黄埔《第十期》毕业,打【松山】那年二十九岁。当过士兵、二等兵,到副排、连、营、副团。《中校》。老婆孩子扔在广州沦陷区,《部队》【一律】不带家属。
“那时物价不算太贵。二等兵一月【六元】法币,少尉排长四十八元,中尉八十元,《中校》一百七十元,【上校】二百四十元。我是《中校》,【记得】一元钱要买一百斤【大米】。
“打《日本》跟打【内战】不同,《但是》从打仗的角度讲是一回事。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兵就得打仗,命令下来,不管是谁都得打……你问现在对《日本》民族怎么看?我想他们是有罪的,他们并没有承担《战争》《责任》,不管【别人】会怎么看,我永远忘不了这个事实。
“他们必须对中国作出赔偿……政策是一回事,《感情》是另外一回事。
“每团都有美军联络参谋组,军部有参谋团。一九四三年在云南文山驻防,办军事【干训班】,由美国军官训练排以上《干部》和特种兵。效果不大,连排长习惯按照自己的方法带兵。
“战斗前一般要进行【短期】精神训化,启发士兵【爱国】【觉悟】。团部设政训处,有政训主任,连部设政治【指导员】,后来撤销,改设副连长,负责对士兵进行时事政治和抗日救国教育。
“渡江第一阶段,我军进攻基本上是失败的,伤亡很大。《日本》人不仅【工事】坚固,而且非常隐蔽,即使我军占领了表面阵地也无法立足,因此军部决定改变战术,一个地堡一个地堡地掏,将包围圈一点点地收拢。这样看上去虽然进展缓慢,却很有效果,敌人《消灭》一个少一个,所以到七月下旬,我军阵地已经稳步《推进》到离主峰子高地不到五百公尺的阴登山、大垭口和【黄家】水井【一带】。
“我是在指挥攻打【黄家】水井时负伤的。当时我隐蔽在一棵树桩后面观察,大约被《日本》【狙击】手发现了,于是几颗枪榴弹就【接连】在我身边爆炸,其中《一颗》直接【命中】树桩,将我头部和大腿炸伤。《日本》兵枪法好,【狙击】手特别多,【狙击】手往往都用步枪和枪榴弹。枪榴弹比手榴弹【厉害】,抛得远,准确性高,瞄准【射击】,对付【步兵】比迫击炮还管用。《日本》士兵素质比我们好,训练有方,听说他们都是志愿兵,没人强迫,所以经得起打硬仗。
“据我个人所知,国民党军队里没有督战队,也许只是我所在的《部队》没有。荣一师攻下子高地,被敌人【反攻】,李弥急了,亲自率领敢死队上【战场】。
“你问【松山】战役取胜的关键在哪里?我看除了中国官兵打得勇敢和美国飞机【支援】外,战术原因主要有三个:第一是李弥及时调整战术,第二是使用火焰喷射器,第三是《爆破》子高地成功。”陈先生伤愈后升任团长,后任《少将》师长,一九四九年在广州率部起义。现为昆明【市政协】文史委员会委员,《昆明文史资料》《编辑部》编委。
5一九七一年,当我作为百万知青大军的一员,从天府之国的成都来到遥远的云南边疆插队落户时,心中除了【一片】如同遭到【上帝】抛弃的荒凉外,对脚下这片陌生的红土地及其周围的人生故事全都漠不关心。
我们建设兵团(后恢复农场)座落在怒江以北《几百公里》的边境上。那是一块相当于成都市大小的富饶而荒凉的山间盆地,当地人称坝子。《至少》还有三种《少数民族》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坝子形如【狭长的】朝鲜半岛那样深深地楔进缅甸北部莽莽苍苍的热带林海中,它西与密支那相邻,南与八莫隔山相望,我们农场就好象一座坚强的桥头堡,牢牢地占据了这座半岛的中心位置。
农场始建于公元【一九五】五年,最初由几百名《部队》转业官兵创建。这些官兵虽然都戴过红彤彤的五星帽徽,【来自】革命大熔炉,却没有一个属于那种货真价实的老革命。他们都是半路出家的角色,比方投诚、起义、收编等等,有的还是三大战役的俘虏兵。总之,这些老前辈的形象都远不够那么高大和光辉,因此《很快》就在我们这些被派来接受再教育的知识青年心目中黯然失色。
尽管当时我本人已经沦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但是》我和我的情绪冲动的知青伙伴还是不公正地虐待了那些被历史遗弃的老兵。
十年之后,当我重返滇西,为创作这部长篇纪实文学进行历时数月的实地采访的时候,我特地回到了一度《朝思暮想》的边疆农场。也许由于时过境迁,也许由于【经历】了人生,多了一些沉重,少了一些幼稚和肤浅,总之我在那里几乎毫不费力地拾取了许许多多精彩的人生故事,其中有【别人】,也有自己。
我在无意中还发现了一个事实:那些昔日备受歧视并《领受》许多不公正待遇的老兵们,竟然大多有过参加抗日《战争》的辉煌【经历】,其中有人甚至【经历】了八年抗战的全过程。
这个发现确曾使我大大地激动了。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习惯鄙视和《轻贱》那些被宣布有罪和【所谓】历史有污点的人,把他们压迫得抬《不起》头来。我们都习惯用政策【划分】历史,却不《知道》历史有自己的面目。我不《知道》我们过去是因为过于无知和轻信,还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我们《对于》历史曾经有过明显的偏见和谬误,这却是事实。
我想这也是历史,一段属于我们每个人的认识进化史。
于是,我又在农场多住了些日子。在赤日炎炎的蔗林地头,在凉风习习的胶林和果园里,在农舍昏黄的电灯光或者烛光下,我的小录音机忠实地录下了那些残存在【垂暮】老人记忆网膜上的遥远的故事,再由我如《考古》一般,把它们拂去尘土,一件件恢复原样。这样,我就获得了许多关于中国远征军,关于【松山】和腾龙战役,关于中《缅印》大战的第一手资料。我采访过的老人如今有的健在,有的已经谢世,他们作为历史进程的《参与》者和【见证人】,为我撰写的纪实文学提供了可靠的和【极为】宝贵的真实性基础。
袁德均,男,六十九岁。国营陇川农场四分场二十七队退休工人,籍贯贵州遵义鲁家乡。瘪嘴,无齿(“《文革》”初期遭革命群众悉数击落),因此说话口齿不大清楚。
“俄(我)是一九四三年七月在家门口被抓丁的。那天俄还记着,【俄背】了一篓早稻去赶墟,刚出门就碰上抓丁。都怪各人命不好。
“那些兵蛮凶,《动不动》就打人。【壮丁】都拿麻绳捆了,几百人一串,有【认得】的,也有认不得的,枪押了往南走。白天走路,晚上围成一圈睡觉。不许跑,跑了捉回来打板子,活活打死。走了一个【多月】,才《走到》云南的马关,就是现在打仗的老山前线。
“你问路上乞(吃)什么?那才《惨哩》,告诉你,乞稀饭!天天两餐,一人分一碗,清得跟米汤一样。才到安顺就饿死人。【记得】俄有个老乡叫陈世行,读过初中,不知怎么也抓了丁。当分饭组长,大公无私,结果自己才《走到》云南的富源就饿死了。路上《至少》饿死了一半人。
“【壮丁】先关在军营里《受训》,立正,《敬礼》,下操,然后才分到《部队》。俄分在第八军一0三师三0八团当【步兵】。俄们团先是驻在马关,天天下操,还要挖【工事】。当兵的伙食比【壮丁】好多了,顿顿不挨饿,能乞饱,有时候一月能乞几回肉哩。也不挨打,当官的害怕上【战场】挨黑枪,所以一般对当兵的还很照顾。虽然这样,俄还是不想当兵,‘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俄《家里》有田有地,虽然不富裕,也饿不死,《为啥》子偏要当兵呢?所以第二年《部队》【换防】到文山,俄开了三次《小差》,都没跑脱,要枪毙。幸好排长是我们遵义老乡,说了情。你不晓得,当兵的老乡能顶亲兄弟,俄现在就还记老乡的大恩。
“第二年五月,俄们《部队》《接到》命令,开到保山增援第《七十一》军。听说《那边》的《日本》人凶得很,《七十一》军快打光了。过江前,俄们军长何绍周、副军长李弥都讲了话。俄【记得】他们的意思主要是让大家不怕死,抗日救国。誓师大会后就打牙祭,乞肉,喝壮行酒。排里分了一坛【烧酒】,排长派人买了一只公鸡,宰了,弟兄们一起喝鸡血酒。俄喝着喝着就哭了。俄想《这回》准得死在江对岸,俄倒不是怕死,是因为再也回不了家乡了。
“过江那《几天》正下大雨,左右的山都遮没了,到处白茫茫【一片】。山头上在打炮,不象【战场】,象半空中打雷。后来雨住了,云露出条缝,俄们才看清那座【松山】。俄的娘!陡得能望掉人的帽子,上面那半还罩在云雾里。怪不得《七十一》军吃了《大亏》。
“不打仗不晓得枪炮【厉害】,打起仗才晓得锅儿是《铁打》的(硬碰硬之意)。炮弹一炸,连石头都在抖,枪炮声密得跟大年三十《放鞭炮》一样。《鬼子》的机枪【厉害】极了,子弹就象长了【眼睛】一样往人身上钻,打得人抬《不起》头。连长命令冲锋,排长说敌人机枪这么猛怎么冲?连长说是团部的命令。大家只好爬起来慢腾腾地前进,结果只冲了几十米又退回来,白白丢下十几个弟兄。
“硬冲不行,就边打边修【工事】,打了半个来月,俄们团的【工事】修到了大垭口下面。大垭口有《日本》人的指挥部,有发电厂,听说还有妓院。反正暗堡到处都是,火力猛得很。有次三连刚刚冲上去,军部的【榴弹炮】就打过来,结果只有十几个弟兄逃回来。李弥气得当场就把那个炮兵团长给毙了。
“《日本》人的【工事】修得有水平,不光牢固,轰不垮,而且很隐蔽,不容易发现。你冲锋他不打枪,等你冲到跟前机枪就响了。所以《每次》进攻都有伤亡。开头对付暗堡没有经验,连长命令班长带几个人上去干掉它,班长就骂骂咧咧地点起几个弟兄,身上捆了许多手榴弹,匍匐前进,跟电影《上甘岭》里演的那些事差不多。《但是》《日本》《鬼子》精得很,他们在暗堡里往往都是三五成群,【互相】用交叉火力掩护。你想摸近这个,《那边》枪响了,所以你很难接近它们。就是接近了,也未必能搞掉它。俄们班有个叫二牛的四川兵,不知怎么七摸八摸【到底】摸到敌人地堡跟前。不料摸到跟前也没法《下手》,地堡没有门,只有几个枪眼,《鬼子》机枪打得又凶,心一慌,掏出手榴弹就扔。结果手榴弹被岩石挡回来,反而把自己腿炸断了。你看冤不冤?
“进攻【松山】那阵,几乎天天下雨,身上没一处干的。加上山大坡陡,地形不利,敌人在上面,俄们在下面,所以吃了不少亏。山上死人很多,阵地前面到处都是尸体。白天伤员没法拖,只好眼睁睁看他断气。到了晚上,敌人经常派敢死队来夜袭,搞得《人人》都很紧张,所以谁也《不愿》意去救伤员或者拖那些尸体。这样,《只要》有飞机轰炸,或者大炮开火,到处都能见到腾起《一团》团血雾,死人的胳膊大腿炸上了天。怒江那《地方》,天气怪得很,早上下雨冷得发抖,太阳一出来,嘿,烤得跟伏天一样。死人《不出》【一两天】,尸体就【开始】腐烂发臭,生出【白花花】的大蛆,爬得阵地掩体到处都是。幸好美国军医【连夜】到阵地上到处打预防针,服药片,才没有染上瘟病。
“打仗就是这样,要多残酷就有多么残酷。弟兄们天天泡在尸水里打仗,在死人堆里打滚,那种日子,【别提】多么艰苦。几个月下来,人都变了形状,手臂、脚杆、身上的皮肤都被尸水咬成黑色,死人的臭气好久都洗不《干净》。
“听说后来用了美国人造的喷火枪才解决了问题。狗日的!俄没有赶上用那玩艺儿,不过心里挺【解恨】。想想【烧死】那些狗杂种的《日本》《鬼子》,烧得哇哇叫,心里觉得痛快。俄是在攻打发电厂的时候受伤的。排长命令炸掉敌人火力点,还没有靠近就挨了子弹,在大腿上,幸好没有《伤着》骨头。《但是》俄《不愿》意送命,就趴下装死,夜里自己【慢慢】爬回山下,后来被转送到后方医院。
“在山脚公路上,《从腊》勐【开始】,等着过江的《担架》那才叫多,一个挨一个,排了几公里长。有《重伤号》,没等上过江就咽了气,也有像我这样的轻伤号。俄们都是当地老百姓《组织》的民伕队抬过江去的。
“听说俄们那个师(一0三师)打完仗以后整编,师长一看全师还剩下不到两个连,带头放声大哭……”袁德均老人的话题还很长很长,他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部饱经沧桑的历史小说,我在这里只不过摘取了其中短短一章。袁德均伤愈后参加了【内战】,【一九五】0年起义,同年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文革》”被管制。一九八六年他终于在离家三【十二】年后头次回到贵州老家探亲,却赫然发现家乡陌生得叫人不敢《相认》,只找到一个五服之外的远亲【表兄】。
张羽富,男,六十六岁,原国营陇川农场二分场场长,离休《干部》。张场长身材瘦弱,精神尚好,《对于》退下来没有意见,却经常感到寂寞。因此很高兴有人从省城大老远来同他【聊聊】往事,尤其是扯扯那些不好写进档案又《始终》让人耿耿于怀的历史旧账。
“我是贵州省德江人,家住乌江边上,地名叫中坝。我【记得】清楚,我是一九四三年阴历【十二】月初被抓的丁,《家里》人连音讯都不晓得就抓走了,一走四十几年。
“我分在第八军工兵营。工兵营是新组建的《部队》,由美国【教官】亲自训练,比【步兵】待遇好。不是运气好,是因为我念过两年私塾,识几个字。
“我们先在文山,后来开到云南驿演练。上课的都是美国人,并不凶,另外还有一批美国工兵专门示范操作。工兵学习的《内容》很多,比如架桥,主要浮桥,埋雷排雷、《爆破》等等。后来又专门学习使用火焰喷射器。火焰喷射器是美国人发明的《新式》武器,威力很大,上面叫保密,后来打【松山】的时候就拉上去了。
“训练了两三个月,《部队》就奉命开上前线。五月端午那天,【卫立煌】《长官》在保山检阅第八军步、炮、工演习。我们站在队伍前面,看得清楚,卫《长官》是个矮胖子,留一撮黑胡子,穿呢军大衣,别【短剑】,威风的【不得了】。其实当兵的谁也不想打仗,谁也《不愿》意送死。
“一上前线,那种【场面】才叫【惊心动魄】。死人多得没法掩埋,到处都是尸体,主要是我们的弟兄,也有《日本》人。只好听凭日晒雨淋,炮轰弹炸,最后乌黑的尸体把山上的草都咬死了,几年后我路过那里,山上寸草不生。
“《打大》垭口的时候,《李弥想》出一个办法,从炮兵调来几门小钢炮(山炮),抵近地堡直射。这样起了一些作用。炮兵《消灭》不了的死角,就由我们工兵用火焰喷射器解决。
“我还【记得】,头次喷火那天是八月《一号》,下小雨,山上风大,刮得呼呼响。副班长和我准备行动。副班长姓潘,河南人,脸上有麻子,我们都管他叫麻皮。麻皮管喷火,我做助手,背燃料瓶。那时候的燃料瓶沉得很,二三十公斤一只,模样跟现在的泡沫灭火机差不多。
“头次【上阵】,心里直打鼓,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步兵】当然没见过这种洋玩艺儿,《稀奇》的很,那个连长当场讲好,干掉敌人堡垒由他请客。麻皮在湖北打过仗,是个老兵油子,左滚右爬《很快》就进入喷火位置。我紧随其后,硬着头皮往前爬,总算运气好,没有被子弹打中。
“等【步兵】把敌人的火力吸引开去,麻皮就接上燃料管【开始】瞄准。敌人地堡在三十多米外,从我们演练的效果看,应该万无一失。哪《知道》麻皮刚刚扣动扳机就出事了,只听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乱滚。原来他只注意喷火角度,忽视了风向。一阵山风将近千度高温刮回来,当场就把他的【眼睛】烧瞎了。
“我幸好躲在他身后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否则也不能幸免。
“《但是》麻皮射出的那股火却没有失效,《鬼子》的地堡立刻就冒出许多浓烟来。我听见敌人在地堡里哇哇乱叫,有几个没【烧死】的钻出地堡逃命,马上就被我们的机枪《打倒》了。后来【步兵】兄弟们冲上来,把阵地往山上又《推进》一步。从此以后,我们每个人都懂得了选择风向的道理,《但是》麻皮的下场却很惨,听说在后方医院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失踪了。
“火焰喷射器在肃清【松山】外围暗堡和据点的战斗中发挥了很大作用。一般在《三四十》公尺以内,瞄准了必定有效。《日本》人的确非常顽固,往往地堡上层烧塌了,下层继续往外打枪,直到【烧死】或者把地堡彻底炸坍为止,总之没有人投降。后来一直打到【松山】主峰,《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还是没有捉到一个《日本》俘虏。再后来,李弥下了命令,活捉一个《日本》俘虏赏金一千元,听说抓到几个伤兵。
“【松山】主峰叫子高地,山头只有一《两亩》地大小,四周有十几个高高低低的小《山包》《相连》,【互相】依托。《日本》人在子高地修了个顶大的地堡,听说足足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一二十米深,《坦克》能够开进【开出】。四周《山包》上则全是小地堡,堡与堡【之间】有掩蔽交通壕相通,形成《严密》的交叉火力网。敌人地堡之坚固,美国飞机天天轰炸,把山头削低了几公尺,也没法《消灭》它。《对于》这样的【工事】,别说【步兵】没法接近它,即使接近了也只会白白增加伤亡。听说荣三团曾经摸上去两个连,结果全都丢在了山上。
“我们把战壕一直掘到【离子】高地还有两百米远的《地方》,就再也没法前进了。因为最后这段山坡特别陡,《至少》五六十度,连打枪都得仰起头。我们在这个《地方》蹲了半个月,什么办法都想尽了,还是毫无进展。阵地前面白白丢了几百具中国兵的尸体,那些尸体你枕我,我压你,个个头朝敌人,没一个《孬种》,那【场面】才叫壮烈哩。现在《回想起来》,咱们的士兵真【正是】浴血奋战哪。
“八月,听说北边腾冲和西边龙陵都打得很凶,尤其是龙陵,第二军、《七十一》军打进去三次都被敌人反扑出来。因为【松山】好比一把大铁锁,从怒江《西岸》牢牢封锁了滇缅公路,《卡住》了中国军队的脖子,所以不《砸开》这把锁,龙陵前线就没法长久坚持,迟早得崩溃。后来蒋介石急了,在重庆下了一道命令,限第八军九月一日前拿下【松山】。还是美国顾问给李弥出个主意,《建议》从【松山】下挖地道【通到子】高地,然后用最《新式》的美国炸药将地堡炸掉。李弥《采纳》了《建议》,这就是后来有名的【松山】大《爆破》。
“地道从八月四日【开始】【施工】,由我们工兵营负责挖掘,美国顾问亲自测量计算。《为了》不让敌人【察觉】,炮兵天天朝我们头顶上打炮,【步兵】照样出击迷惑敌人。我们从阵地最前沿【开始】掘起,先【平行】《地掘》一个直洞,【通到子】高地下面。我们分成四班,白天黑夜地干,大约掘了十来天,美国佬爬【进洞】来一段一段地量了,说声OK,我们的人就分成两起,【一左一右】竖着往上掘。对了,就这样,成个Y【字形】。打洞当然辛苦极了,不过想想阵亡的弟兄,想想敌人就要飞上天去,咬咬牙也就干下去了。
“这次只掘了《几天》,顾问说好了,已经到了敌人脚底下。大家一听都很紧张,就【开始】挖出两个药室,分别都有一座【房间】大小。听【侦察兵】说敌人好像有了【察觉】,也在从上面挖反击地道。于是大家赶紧往洞里搬运炸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被敌人抢了先,前功尽弃。
“炸药都是美国货,铁箱子,每箱二十五公斤。我【记得】左药室填了一百二十箱,《右边》填了一百六十箱。光是往洞里搬这些铁家伙就花了一天一夜。
“八月二十日早上,天气突然晴开了,好像老天有意要让大家开开眼界。一清早,太阳从怒江东岸升起来,把【松山】子高地照得通红。炮兵照例《先打》一通炮弹,【步兵】又佯攻一阵,目的是把更多的敌人吸引到子高地,使《爆破》取得【最大】的效果。大约九点钟吧,所有的《部队》都撤下大垭口,李弥《下令》起爆。那天【卫立煌】、宋希濂、何绍周都早早地过了江,还有几个美国将军和高级顾问也在《掩蔽部》观看。工兵营长亲自摇动起爆器。我看见他的手有些抖,猛吸几口烟,然后扔掉烟头,狠狠摇动那架电话机改装的起爆装置。【开始】似乎没有动静,过了几秒钟,大地颤动一下,《接着》又颤动几下,有点像地震,《掩蔽部》的木头《支架》嘎吱嘎吱晃动起来。同时我看见子高地有一股浓浓的烟柱窜起来,《越来越》高,烟柱头上也有《一顶》帽子,很像解放后电影上放的原子弹爆炸。烟柱足足有一两百公尺高吧,停《留在》半空中,久久不散。声音传过来时,却不及想象的大,没有飞机扔炸弹震耳,闷响,有点像远方云层里打雷。
“我们都【顾不得】隐蔽,站起来《欢呼》,想象敌人都被血淋淋炸飞到空中,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说来也真是邪乎,山上的敌人果真都炸懵了,直到荣三团的【步兵】不费一抢一弹冲上子高地,周围那些地堡的敌《人才》又拼命打起枪来。
“子高地我上去看过,炸药的效果没有最初设计得那样大。【松山】主峰只炸出两个漏斗样的大坑,都有几十公尺宽,几十公尺深。听说《至少》有七八十个《日本》兵被埋在坑里,还有十几个炸成碎片,这有四个震昏的做了俘虏,耳朵鼻孔都在流血,不知后来救活了没有。说来有意思,我们搞的这次《爆破》,不知怎的被当地老百姓编成一个故事流传开来,说是《日本》人在【松山】修了一座《秘密》军火库,藏有大批飞机、《坦克》、枪炮、汽车,还有许多金银财宝。《日本》人眼看要完蛋,就将【松山】炸坍《埋起来》。这个故事一传十,《十传百》,久而久之,许多人都信以为真。【五七年】大炼钢铁,几百里外想发财的人都拎着锄头上【松山】去挖财宝,《但是》谁也没有找到过军火库的影子。
“子高地以后的战斗我没有参加,主要是【步兵】扩大战果。那些《日本》人眼看大势已去,拼命反扑,想把子高地【夺回】来,到了九月《一号》,【松山】还是没有最后拿下来,滇缅公路也没法通车。蒋介石火了,下了一道死命令,限第八【军在】‘九·《一八》’国耻日前必须拿下【松山】,否则军长副军长按军法从事。李弥急红了眼,抓《一顶》钢盔扣在头上,亲自带特务《营上》了【松山】主峰阵地。九月六号那天我看见他从主峰上被人扶下来,眼眶充血,胡子拉碴,呢军服变成碎片,打一双【赤足】,身上【两处】负伤,人已经走了形。
“【松山】战役好像就是李弥从主峰上下来的第二天结束的。那天夜里枪声响得特别凶,还有许多《爆炸声》。听说《日本》人手榴弹打光了,就扛起迫击炮弹往石头上砸。后来打到中午,枪声才渐渐稀了。大概下午四五点钟,山上传来消息,说胜利了。我看得清清楚楚,李弥坐在指挥部外面一块石头上,参谋跑上前向他报告,他没动,《仍然》僵直地戳在石头上,《接着》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松山】打下来,竟没有捉到《日本》俘虏。只有几个做饭的缅甸人,还有七八个妓女,听说都是朝鲜人。中国兵【好奇】得很,都围了妓女看,评头品足,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那些女人都穿黄军装,有胖的,也有瘦的,却并不害羞。军部派人把她们押过江送走了。听说《日本》兵打仗勇敢就【奖励】跟女人睡觉,从前听老兵讲,不相信,说是瞎吹牛。打那次亲眼见了才信。啧啧,《日本》人真他妈的……【作孽】。”也许是关闭太久的记忆闸门一旦打开,就不容易止得住,老人絮絮地同我谈了《一整天》,依然兴犹未尽。临别,他送我出门,郑重其事地嘱托我一件事:就是向省城领导反映关于抗战时期国民党【将士】的待遇问题。那些人为国家打了八年仗,却不算功劳,不给离休待遇,不公平。是个政策问题。
6五月十一日,中国远征军两翼集团强渡怒江,日军腊勐守备队即陷入我军优势《兵力》的重重包围之中。守备队除无线电通讯外,与后方《断绝》了一切联系。经过一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激烈战斗后,陷入弹尽粮绝的苦境。【松山】《师团》长鉴于取胜无望,曾考虑主动撤退,遭到缅甸【方面军】否决。【方面军】认为撤退就意味着失败,而怒江前线是无论如何不允许失败的。因此腊勐守备队的《命运》就注定只有一个: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与阵地共存亡。
金光惠《次郎》,炮兵少佐,二十九岁,东京都人,毕业于东京《工业》专科学校。入伍前系动力【技术员】。少佐本来很有希望《成为》《一名》优秀的工程师或者工厂经理,《但是》《战争》【彻底改变】了他的志向,把他变成侵略军中《一名》年轻的炮兵下士。
在《第五》十六《师团》,金光下士以《作战》勇猛和头脑冷静而著称,他的晋升【平稳】而且迅速,这大约是《战争》《带给》人们的【唯一】好处。一九三九年南昌战役,日军【久攻不下】,金光冒着危险,指挥【一门】野战炮抵近【射击】,直接【命中】守军指挥部,致使中国第三十九军【中将】军长陈安宝当场殒命。在缅甸【方面军】举行的《一年一度》军事演练大会武中,腊勐守备队一直【保持】步枪【射击】、火炮【射击】和负重攀登三项第一的优异成绩。在长达两年的怒江防务中,该守备队勤于演练,常备不懈,《作战》大小十一次,多次受到上级嘉奖。另据派驻腊勐的随军慰安所军医武泽少尉报告,该守备队从未发生一起士兵暴力侵犯慰安妇的【严重】事件。《该所》全体慰安妇对守备队《纪律》及【友爱】精神均表示满意。
据说金光少佐只有一次受到【批评】,那就是他擅自【将士】兵接受慰安的次数由【每月】三次减为两次。
七月《十九日》,金光少佐《收到》《师团》长《下令》死守的《电报》《当天》以守军名义致电《师团》长并向天皇宣誓:决心全体“玉碎”,誓死【完成】神圣使命。腊勐守备队的壮举《成为》《日本》缅甸【方面军】学习的楷模。为激励士气,河边总【司令】指示将腊勐守备队的战况每日一次通报全军。
【二十八】日中午,日机四架趁【阴雨】天气《偷偷》飞临【松山】上空,这是自松江开战以来《日本》守军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接受【来自】后方的空投补给。《日本》官兵见到《自家》飞机,全都《欢呼》雷动忘乎所以,钻出战壕和地堡拾取空投物品,并且饱含热泪一遍又一遍唱起《日本》国歌《君之代》。
【当晚】,《师团》【司令】部《收到》腊勐守军《电报》,电文如下:芒市。第56《师团》【司令】官收将军阁下:1·感谢今天的空投。全体官兵对手榴弹合掌致意,誓保奋战中每《发必》中。伤员共509名。一只眼、一只手和一条腿的人也在火线上战斗。
2·我军飞机为空投弹药进行勇敢低飞,竟为敌人炮火所伤。全体守军深感痛心,务请今后不必过于冒险。
腊勐守备队【司令】金光惠《次郎》少佐——引自《日本》《大东亚圣战史》第七篇第二章《第五》节八月八日,腊勐守备队【再次】【面临】弹尽粮绝的困境。金光少佐从各阵地抽调数十名士兵,分为若干小组,臂缠白布携带《轻机枪》、手榴弹,趁夜间【滂沱大雨】摸出阵地,偷袭我军重炮阵地和前线指挥所。偷袭获得成功。是夜炸毁我军重炮数门,缴获弹药十余箱,毙伤官兵数十人,其中有美国顾问两名。
偷袭战术一度延缓了中国军队的进攻。此后,日军【频繁】出击,反覆得手,甚至【险些】【危及】挖掘地道的《秘密》工作。只是由于中国军《加强》了防范,日军伤亡增加,才自动停止了夜袭。
八月二十日,子高地中心开花,日军牢不可破的防线被撕开一个大缺口。金光少佐亲率士兵全力反击,试图重新【夺回】子高地,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退至【松山】西北死角死守。
至此,腊勐守军已经四面楚歌,粮食、弹药、饮水所剩无几,抵抗仅只是延缓死亡的到来《而已》。
《缅甸《作战》》载:“……二《十九日》,断粮第三天,金光少佐《下令》吃人肉。这项命令被解释为只对敌人有效。”于是饥饿的《日本》士兵就将那些刚死去或即将死去的敌人拖回来,在战壕里燃起火堆,剜出他们的内脏,砍《下手》臂、大腿,或者割下臀部的肉来血淋淋地烧烤。人肉相当有效地支持和鼓舞了《日本》军人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和决心。
九月五日,日军被压缩在一块不到两百平方米的阵地上。金光【司令】官明白大势已去,毅然于【当晚】十时给【松山】《师团》长和河边总【司令】官发出了诀别《电报》。
芒市。【松山】《师团》长并转河边总【司令】官。
将军阁下:1·从五月十日以来,死守阵地已有118天。卒因卑职指挥【不力】,弹药罄尽,【将士】大部战死,所余73人,无一不带伤者,所以未能做到支撑全军攻势,深感内疚。为此我已《下令》焚毁军旗与密码本,准备全体殉国。
2·承蒙总【司令】官、《师团》长阁下长期特别关注,全体不胜感激。今后多乞对阵亡官兵家属多加关照。我等将在九泉《之下》,【遥祝】大《日本》皇军取得胜利。
腊勐守备队【司令】官金光惠《次郎》少佐——引自《日本》《大东亚圣战史》第七篇第二章《第五》节发报毕,砸碎电台,焚毁军旗,每个活着的《日本》官兵都默默地注视这黯淡而又悲壮的一幕。
“玉碎”的时刻到来了。
夜深沉,阵地四周的枪声渐渐归于沉寂,浓重的夜色覆盖大地,也遮盖了怒江《西岸》这块即将粉碎的阵地。天明之后,这里的一切将不复存在,每个活着的人都将死去,变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然后从大地上消失。远处山坡上,峡谷里,到处都有一堆堆晃动的《篝火》,那是《成千上万》的中国军队在【等待】天亮进攻。阵地上,白天美军投掷的【凝固】汽油弹还在燃烧,山风刮起,送来一阵阵《树木》和尸体【焦糊】的臭味。
这是帝国军队历史上一个最惨淡的黑暗之夜,所有的《日本》军人都【僵立】着,轻伤员《搀扶》重伤员,躺着的人被扶坐起来,默默望着【司令】官手中那面象征大和民族胜利和征服精神的旗帜被《一团》鲜艳的火苗无情地吞噬着。火光忽明忽暗,映亮士兵们一张张被硝烟熏黑的肮脏的面孔。他们的表情无比沉重和黯然,虽然也有人流出了【悲痛】的泪水,《但是》更多的人早已麻木。护旗官木下昌纪中尉在他的【回忆录】中写道:“……我看到【司令】官的手在微微颤抖。军旗点燃了,火焰【慢慢】腾起来。【司令】官很平静,一直坚持让火焰在手上燃烧,我们都嗅到皮肉烧焦的糊味。火焰《熄灭》时,【司令】官的手已经烧黑了。
“我们深受感动。有人唱起军歌《【爱国】进行曲》……”该做的努力都做出了,该付出的代价都付出了,《但是》失败的潮水仍将不可避免地吞没这些意志顽强的《日本》人。尽管他们中间绝大多数曾经是工人、农民、职员和大学生,《但是》《战争》的号角【一夜间】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并把他们变成一群侵略者。因此他们别无选择。他们必须将《战争》进行下去,否则《战争》这两【大车】是《绝不会》自动停下来的。他们只能杀死敌人或被敌人杀死,这就是他们的归宿。
应当指出的是:侵略《战争》这辆【大车】往往不仅《驱动》士兵的肉体,还《驱动》他们的精神奔向【战场】。下士小野太郎(东京职员)在日记中记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一旦下定为胜利而捐躯的决心,为建树任何功勋就死去那是可耻的。”上士军曹中村岛雄(大学生)则用这样优美的诗句结束了自己的遗书:“天亮的时候,我将朝着东方的黎明【迎接】敌人的到来,我将在曙光中化为【一尊】微笑的神。”(【摘自】【美】本尼迪克特著:《菊花与刀》)午夜,金光少佐将木下护旗官唤到跟前,交待他一个极其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突出重围,代表腊勐守军向上级详细汇报迄今为止发生的战斗经过,【呈递】有功【将士】事迹,并将官兵遗书、日记、信件转交其家属。”木下中尉《领受》任务,含泪《敬礼》,然后《换上》便衣,潜入阵地外面的茫茫夜色里。该中尉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十三天以后的九月十八日经小路到达芒市《师团》【司令】部,《成为》腊勐守备队中【唯一】《一名》《生还者》。木下《生于》大正四年(一九《一八》年),佛教徒,现仍健在,住在东京郊下田町。身份为京都某【商社】退休职员。
拂晓前,金光少佐同军医一道来到地堡下层,这里还掩蔽着十几名《不愿》撤退的军妓。
面色憔悴的女人们默默注视着突然出现的阵地指挥官。她们虽然不《知道》外面已经焚烧军旗,《但是》指挥官的脸色告诉了她们一切。她们中间,有几个人因为拒绝进食人肉已经饿得奄奄一息。金光少佐努力对她们笑了笑,摇曳的灯光将他的脸拉长了,变得十分狰狞。
“女人们,【你们】听好,我最后一次劝告【你们】,”少佐的声音听上去生硬、【冷淡】,象铁块一样不动《感情》。“快逃走吧,下山去投降,请珍惜生命回家去。天亮以后,阵地将不复存在,我们要和敌人进行最后的决战。”女人中间起了小小的骚动,《但是》没有人站起身来响应。
“【你们】一直给士兵带来很大的欢乐和安慰,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你们】。请赶快下山去吧。”军医也【催促】道。其实早在五月开战前,守备队就命令军妓随伤病员一道撤回芒市,《但是》被部分女人拒绝了。她们《留在》阵地上,白天做饭、洗衣、搬运弹药,晚上还要“安慰”士兵,用肉体鼓舞士气。这些女人已经将自己同士兵和阵地结为一个整体。
一个叫樱子的《日本》姑娘《虚弱》地仰起脸来,代表大家回答:“《长官》,我们不下山。让我们同士兵一起【去死吧】。”军医斥责道:“【胡说】!我们是军人,军人必须按照天皇的命令去死。可是【你们】是女人,不是士兵!”少佐不耐烦了,命令军医:“没有【时间】了,把她们赶下山去。”樱子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她【摇晃】一下,《很快》站稳了,站得很坚定。
“《长官》,我是《日本》女人,”樱子向少佐深深鞠了一躬,哀求道:“我是《为了》【帮助】士兵打仗才到这里来的,我要和士兵死在一起。【拜托】啦。”又有几个女人也《搀扶》着站起来。她们都很年轻,都是《日本》女人,【来自】同一个遥远的祖国。
“我们不走!【拜托】啦……”“……”于是,大和民族的男人终于被他们的女人感动了。少佐呆立无语,脸色铁青,仿佛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他突然扬起手,狂怒地打了樱子一个《耳光》,吼道:“混蛋——”然后机械地转过身,大步走出地堡。
这一天天亮前,八个朝鲜和《台湾》女人打着《白旗》走下山去,六名《日本》女人和她们的士兵男人留下来,《留在》即将毁灭的阵地上,【等待】生【命中】最后一个黎明的到来。
“军医先生,请《等一等》,我们要《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樱子温柔地说,《虚弱》的脸上重新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我们最后做一回女人,请多多关照。”一九四四年,美国驻华新闻处发表战报《怒江战役述要》,其中第二节第九段载:……九月六日,日军残部继续死力抗拒。其中有二十人坚守【一地】下室,中国士兵向他们喊话,令其投降,但遭到拒绝。这些人终于全部战死。在该地下室里,还发现另外六具年轻女尸,身着华丽的《日本》和服,并涂有脂粉。据推测,是日军担心她们被俘,【事先】将她们残忍地杀害了。
医官检验结果:这些女性系妓女,致死原因是【服用】氰化钾剧毒……九月【七日】下午五时,一轮红得割眼的夕阳正缓缓《地坠》向怒江《西岸》,坠向【松山】背后的大垭口。夕阳将残血一般的余晖洒向怒江峡谷的崇山峻岭,涂抹在弹坑累累遍地【焦土】的【松山】主峰上。日军守备队最后能站起来的士兵还剩下十七名,他们都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在金光少佐带领下,进行最后一次自杀式冲锋。
然而,一发【迎面而来】的迫击炮弹直接粉碎了少佐的战斗意志,紧《接着》一阵更猛烈的炮火将《日本》士兵的躯体变成《一团》团耀眼的红色粉雾。后来当数以千百计的灰色的中国士兵呐喊着冲上山头的时候,真正能够支撑身体站起来【射击】的只剩下三个《日本》人。《但是》他们仅仅在几秒钟之内就《鲜血》四溅地栽倒在这片焦灼的异国土地上,用撕裂的身体和破碎的灵魂祭奠一个岛国民族野心勃勃的世纪之梦。
确凿资料【表明】,【松山】大战役【没能】抓到《日本》俘虏。惟一一个被俘的《日本》伤兵途中醒来,竟然咬掉《一名》中国士兵的耳朵,被当场击毙。
攻克【松山】的胜利打破了怒江【战场】的僵局。九月八日,大批增援《部队》和后勤辎重通过滇缅公路,源源开往龙陵前线。
十四日,腾冲告捷,左右两翼连成【一片】,合力猛攻龙陵。日军终于抵挡不住,【开始】向缅甸境内节节败退。【松山】战役的胜利从根本上决定了《日本》军队在怒江【战场】的败局。
【松山】大战历时一百二十天。在这座方圆不足十平方公里的山头上,中国军队先后投入了两个军五个【步兵】师及炮、工兵《部队》若干,总计六万余人,火炮两百门,发射炮弹数万发。动员后勤民工达十余万人次。《另有》美国飞机空中【支援】。《日本》军队在【松山】的《兵力》为【一千二百】余人,火炮三十门,《坦克》四辆。交战双方兵员之比约为50:1。
是役中国官兵阵亡八千余人,伤者逾万。《日本》守军除一人突围外全部战死。双方付出的代价之比为15:1.重庆。黄山别墅。
华灯初上,窗外【暮色苍茫】,远山近壑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暮霭之中。
蒋【委员长】为欢迎美国总统特使《屈克》·杰·【赫尔利】先生举行的盛大【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一个侍从快步《走到》【委员长】跟前,把一份前线急电呈给他。
蒋介石一目三行阅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悄悄爬上眉梢。
【宴会】在【轻快】的《迎宾曲》中【开始】。
【委员长】致词。领袖今天特意身着戎装,胸前佩戴的大元帅胸饰非常醒目。他缓缓环视来宾,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沉重《口吻》说道:“尊敬的先生们,【朋友】们:今天,我们很高兴在这里欢迎一位刚刚从华盛顿飞来的总统特使【赫尔利】先生。特使先生将要把我国军民浴血奋战的真实消息带回去,《带给》美国总统和人民。《但是》,在我致词以前,我愿意报告大家一个消息,它可以被看作对特使先生最好的欢迎。就在几小时前,我军终于以重大代价攻克怒江前线的重要据点【松山】(鼓掌)……我提议,让我们为前赴后继英勇阵亡的前线【将士】默哀一分钟。”话毕,他躬身将一杯【晶亮】的葡萄酒缓缓泼洒在地毯上。
九月九日,【委员长】在重庆发布公告,高度评价中国官兵在【松山】大捷中表现的【爱国】热忱和战斗精神,同时指出:“……我军官兵,须以《日本》军的【松山】守备队或者密支那守备队孤军奋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完成】任务为《榜样》。”云云。
7公元一九八七年十月,我为收集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缅印》【战场】资料,只身进入人烟稀少的滇西北山区。我徒步行程数百里,走过怒江天险以西滇缅公路的大部分路段,沿途考察保山、腾冲、龙陵、芒市、遮放、畹町以及惠通桥、惠人桥、腾龙桥等数十处就【战场】遗址,采访和调查了数以百计的《居民》和农民。在芒市,我得到当地政协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一位年过半百的办公室主任亲自为我带路,提供采访线索,并赠送当地编辑的文史资料若干。在滇西某县,一位宣传部长检查过我的证件和介绍信,然后说要研究研究。我说我是专程来贵县采访的,希望【提供方便】,不胜感谢。部长答:不经批准,任何人不得私自在该县境内采访。
两天后,县委某书记终于批准我采访,但又【传达】【明确】指示如下:不提供车辆《地图》;不许拍照;不许私自收集文物;等等。我以为没有车辆《地图》倒也罢了,不许拍照不许收集文物却限制得毫无道理,须知历史不是私家财产,怎么能被霸占起来据为己有?
幸运的是,每当我处于困境,或者走投无路的时候,我都能凭着文学的《特殊》【语言】找到许多素不相识的【朋友】并得到他们的真诚【帮助】。于是我又陆续找到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线索,发掘出许多《淹没》已久的历史素材和人物。我感到自己变得很充实,很自信。
在龙陵县,我在采访中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居民》还保存着许多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实物,准确说是战利品。比如日军的钢盔、刺刀、行军锅、炮弹箱、铝饭盒、子弹壳、炮弹壳,等等,【不计其数】。在一《居民》《家里》,我看见主人火塘《上架》着一口硕大的《日本》行军锅,锅里煮着噗噗作响的发酵饲料。在另一村民《家里》,好客的主人忙着用钢盔为客人烧汤烧开水。当地人全都乐意向我贡献那些残存在记忆网膜上的历史故事,《但是》他们似乎更乐意向我有偿贡献那些《战争》实物,虽然当地政府曾经三令五申禁止私人收购。一个村民兴冲冲地爬上阁楼,在灰尘和杂物中捣腾了足足一刻钟,终于摇摇欲坠地扛着一只黑黝黝的家伙走【下楼来】。我赫然看清那玩意儿竟是《一颗》尚未爆炸的大炸弹!据说当地合作化的时候,有人试图用这些沉甸甸的铁家伙锻造农具,结果闹出许多血淋淋的笑话来。那村民指着炸弹说,便宜卖给你只收十元,你如果有兴趣【楼上】还有好几个。俨然如炸弹收藏专家。
我《只花》了一毛钱买下了好几枚黄橙橙的机枪子弹壳。
在龙陵县盘桓的【那段】日子,我常常被一种莫名奇妙的烦躁鼓动者,决定独自上【松山】去考察。一九七二年途经【松山】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我相信那绝不是偶然经过,尤其【经历】了十几年漫长的人生岁月之后,我更加【坚信】那《一定》是【冥冥中】《命运》之神的安排。
当地【朋友】劝告说,【松山】山高路远,且荒芜,不通车,来回要【一两天】。我执意要去,【朋友】不忍,便舍命陪君子。有人做伴,自然高兴,经过一天曲折,我们终于登上【松山】,后来又站在那座【被称作】“东方直布罗陀”的【松山】主峰——子高地上。
山风嗖嗖,热汗顿消。一只大鸟在头顶上不祥地怪叫,令人蓦然一惊。
我意识到自己站在历史的入口处。这里还有一座被人遗忘的尘封的历史殿堂。
在我脚下,岁月倒转,历史依然忠实地保存了那场《战争》的残局模样:《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战壕,坍塌的地堡和阴险的枪孔,星罗棋布的单兵掩体和深深浅浅的弹坑。地堡和【工事】壁上,火焰喷射器留下的焦灼痕迹清晰可见。
我信步走着。
如果说十几年前我曾为【松山】的历史感到惊讶和困惑的话,那么现在我则被眼前这幅惨烈的《战争》图景和血染的历史丰碑所深深震撼。我感到我的思想,我的灵感,我的关于民族和《战争》的种种构思都一齐苏醒过来,贪婪地吸吮这【来自】历史深层的《博大》滋养。
一棵拦腰炸断的老松树居然《奇迹》般地活到现在。我数了数,树身竟嵌满整整四十块锈迹斑斑的弹片。
在阵地一侧的《低洼地》,《当年》被人血腐蚀的【黄土】,如今依然寸草不生。
山川依旧,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数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我坐在高高的废墟上沉思,听山间松涛怒吼,看峡谷云起云飞,体验着一种【来自】历史和大自然的古老神秘的沧桑【氛围】,心里渐渐《涨起》【一片】寂寞与孤独的潮水。
大垭口有座阵亡【将士】公墓,就是我曾经凭吊过的那座断碣残碑,现在已被重新修复。公墓历经风雨坎坷,已经面目全非。我拍下一张照片,勉强【认出】如下符号可资考证:□□第□□□克松□□之【将士】□念□□□□提在地区公署保山,我按照【史料】【指引】,前往易逻【池畔】寻找怒江战役阵亡【将士】纪念碑。不料公园管理人员矢口否认曾有《此物》存在。后经一位白髯老者指点,《知道》那碑碣早被破了,如今埋在××街××号楼下面做地基。我久久怅然。
我不《知道》历史有没有空白,《但是》我发现了一段《留在》人们记忆中的空白。
报载:一九八三年,北京某学府《招考》【近代史】研究生,考生云集。试卷内有一生僻《名词》,叫“【松山】战役”,众皆瞠目。只有《一名》云南考生近水楼台,指出【松山】位于云南某地,余下的《内容》便也答得似是而非。
我独自《咀嚼》着历史的坚果。
在我脚下的石缝里,绽开着一簇《幽幽》的《日本》兰。我摘下一朵【慢慢】地嗅着。这种兰花【产地】《日本》,叶墨墨,花瓣《碎小》,味奇香。开花时节,远近山林里都充溢着兰花淡淡的芬芳。据说这种花是一位爱花的《日本》军妓从那个东洋岛国带来【松山】的思乡物。如今,花的主人早已变为一抔【黄土】,它们却在这异国土地上扎下了根,并且世世代代繁衍起来。
在我面前不远处,山坡东西两侧各有一个深浅不一的大土坑,这就是《当年》一举扭转整个《战局》的【松山】大《爆破》的遗址。史载:两坑相距三十米,径宽约《六十米》,深不测底。现在,史书记载的情形已不复存在,这两只巨穴默默地承受了岁月的风风雨雨,落叶和浮尘正在【慢慢】填平它。远远望去,它们好像嵌在【松山】额头上的一双欲哭无泪的枯眼窝。
谁还【记得】它们曾经烜赫一时的辉煌战绩呢?
在我脚下大大小小的山头上,在我身前身后,怒江两岸幅员广大的土地上,《至少》掩埋着数以万计的中日两国士兵的骸骨。人民原本不需要《战争》,《但是》《战争》使平民变成士兵,使士兵变成仇敌。他们【互相】厮杀,然后拥抱在一起永恒地沉入大地《母亲》的胸膛。历史牢记着【凯撒】、成吉思汗、彼得大帝和拿破仑的名字(也许还有朱可夫元帅和巴顿将军),《但是》没有人【记得】士兵。
我想起一位诗人的话:“历史是《一首》寂寞的歌,寂寞是永恒的《歌唱》。”人原本【来自】大地,必将回归大地。万物皆然。
我在脚下的泥土里偶然踢出一只尚未爆炸的铜雷管。雷管锈迹斑斑,早已失去效力,《但是》铜壳上的《日本》文字依然【可辨】。它将我的思路引向那个一衣带水的邻邦。
《日本》官方统计:二次大战中,《日本》军人阵亡二百三十七万,平民死亡七十万,共三百余万人。《但是》《日本》给中国造成的死亡人数却《至少》在三千万人以上。这个数字是《日本》死亡人数的十倍,为当时《日本》全国人口总数的一半。
《日本》天皇裕仁,《战后》多次出访欧美,并在各种场合向欧美各国表示忏悔。《但是》《日本》天皇从未访问过中国,并且从未向这个侵略《战争》【最大】的受害国表示过哪怕仅仅是口头上的道歉。
一位留学《日本》的【朋友】向我讲起一件事:八十年代初,《日本》某报纸举办《民意测验》,其中一项是关于对本国历史的看法。测验结果【表明】,有百分之六十的年轻人为《日本》历史感到自豪。一个北九州的大学生坦率地告诉这位中国人,二次大战《日本》只有七千万人口,却占领了大半个《亚洲》,现在我们有一亿五千万人,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干出】更伟大的事情来吗?
【一九八二年】《日本》文部省“教科书修正案”披露,许多国家和国际《组织》纷纷谴责《日本》政府掩盖其侵略罪行的不光彩行为。一九八四年该案正式提交东京《地方》法院《审理》,一拖【数年】。一九八九年十月东京法院一审判决竟为其开脱罪责,世界舆论大哗。
三岛由纪夫,小说家、诗人,《日本》当代最有才华和影响的作家之一。一九七0年,三岛由纪夫在《日本》首相官邸公开切腹自杀,企图以此煽动军队政变,达到重组军政府和恢复大《日本》帝国的目的。并留下遗言,让学生割下他的头颅,以祭国魂。
美国《华盛顿邮报》载:据《日本》官员透露,《日本》政府正在准备批准在海外《部署》《日本》军队,这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第一次。
新华社消息:一九八九年一月【七日】,《日本》天皇裕仁因病在皇宫去世,终年八十七岁。【太子】明仁即位,《成为》《日本》国第一百二十五代天皇。裕仁天皇在位达六【十二】年零十四天,是《日本》历史上在位最长的国君。
《人民日报》消息:一九九0年一月,《日本》长崎市长本岛先生在议会【批评】天皇《应对》《战争》负《责任》,随即遭到《右翼》分子枪击……当一个国家在经济领域内重新取得世界大国地位之后,它并非没有在军事上东山再起的《可能》。我分明看见一个罪恶的《幽灵》还在《战争》废墟上徘徊游荡。
《战争》属于过去,而过去通向未来。任何民族的历史都不能被割裂。《对于》大多数《日本》人来说,翻阅历史决不是件轻松事,如同中国人背负的历史包袱也决不轻松一样。然而他们毕竟要正视自己,包括正视自己【昨天】那不光彩的一页。
我想起了南京大屠杀。
我想起笼罩在广岛、长崎上空久久不散的蘑菇云。
我还想起了那些面西而立长跪《不起》的《日本》游客。
夕阳西坠,残血般的黄昏正在从山顶上【慢慢】消失,暮色中的阴影悄悄从峡谷中爬出来,把它章鱼般的触角伸向山林和大地。
极远的山坡上,有一个孤独的农人还在【犁地】。苍茫天地间,牛与人是那样渺小,【互相】拖拽着,几乎不易觉察地移动。我觉得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有动,就像一幅被【凝固】在崖壁上的《原始》壁画。
同伴垒了一个小小的土丘,我折下一段松枝,编成一只简陋的花环,《放在》土丘上。
然后踏着暮色下山。
1焦昆领我来到原国民党反共救国军总部旧址。
这是美斯乐南面约几百米一座环形山坳,据说从前生长着成片的高大树林,遮天蔽日,将隐藏其中的《秘密》遮掩得【严严实实】。如今这片山坡已经辟为茶场,改种《台湾》茶树,高大乔木砍伐殆尽,所以把从前的历史《秘密》暴露无遗。
《当年》的低矮铁皮房屋还在,焦昆说都是原样,一点没有【改动】,只是换过铁皮顶,住着茶场工人。我数了数,一共《三排》,二三十间屋子。我拍了照,因为角度不好,怎么拍都不理想。焦昆感慨说,从前你《根本无法》想象,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外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更不用说拍照。
我说【你们】知青初到美斯乐,有没有感到不能勾通?
焦昆笑笑回答:其实国民党残军也是人,而且是跟大陆人一样的中国人,所以并不可怕,我认为没有什么不能勾通。
我想起农场女知青失踪事件,就问认识或者《知道》一个曾经演过“白毛女”的女知青下落吗?
他费力地想了许久,然后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有些失望,又问他:“《文革》”十年,《究竟》有多少知青【流落】到金《三角》?
焦昆耸耸肩,无法回答我的提问。我不期待他能回答这个问题,我相信这已经《成为》一个永远封存的历史之谜,就像我采访过的所有人都对我摇头一样。
我说国民党残军对【你们】就那么信任,不怕【你们】受过共产党“赤化”教育?段希文就不怕知青在美斯乐造反,再搞一场“文化大革命”?
焦昆耐心地回答:意识形态对立没有那么重要。你想想,身在异国他乡,生存《环境》恶劣,都是没有根的中国人,《命运》漂泊,彼此需要对方,这是最重要的。加上国民党残军已经宣布放弃【反攻】大陆,所以对知青比较宽容。
我【步步】紧逼说,知青来到金《三角》,他们能反抗自己的《命运》吗?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充斥毒品和【犯罪】的社会大染缸,他们能够出于污泥而不染,【保持】完整【独立】的精神人格吗?在【危害】人类的【最大】魔鬼——毒品面前,知青将如何与狼共舞?
我看见这一串问题立刻像子弹一样【击中】了他。焦昆饱经沧桑的《脸皮》动了动,就像那种因【疼痛】而扯动的神经抽搐。过了一会儿,他才从《胸腔》里深深叹息一声,苦笑道:唉!……什么与狼共舞?狼就是狼,生来是狼崽子,还怕不会吃人吗?
我看见这个【五十岁】的男人说话时弯了腰,苍老得像个古稀老人。
2我是在电话里同原昆明知青段学明认识的。
我在美塞(夜柿)的秦大力那里得到清莱梁玉飞的地址,又从梁玉飞处获得清迈赵小兰霍通夫妇的电话号码,后来我就《辗转》地与段学明联系上了。老段第一句话就问我:“你去了美斯乐,焦昆和《杨飞》还在那里吗?”我肯定地回答了他。我说:“《杨飞》告诉我,有一位姓蒲的知青,叫蒲江,曾经也在美斯乐当过教师。他是云南宣威人,×××的侄儿,因为‘《文革》’期间【邓小平】受冲击,他就跑了金《三角》,你《知道》他下落吗?”他在电话那头说:“听说是有这样一位蒲江,他回国了,当然只是听说《而已》。《干部》子弟都是落难公子,一旦老头子东山再起,重返天堂不是很正常吗?”我问他:“听说你的牙齿【受过伤】,现在怎么样了?”他说:“《一定》是焦昆讲的。【老实】说,泰国牙医技术不怎么样,我的假牙经常让我难受。”我说:“你错怪焦昆了,我是从另外一个人那里《知道》的,一个女知青。”他《那边》顿时没有了声音,一会儿才变得【懒懒】的腔调说:“是啊,她现在不错,真的不错。【生意】做大了,名气也大了,这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不过我见了她,还是要说,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幸福。”老段同一位金《三角》女知青有过一段生死恋情,直爱得天崩地裂地分了手,所以【两人】心里一直都忘不了对方。那天我们在电话里交谈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来他在那头忽然大叫,说是火炉上的牛肉炖慈姑烧糊了,我才赶紧挂断电话。【老实】说,老段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豪爽、乐观、真挚、有激情,在一个历经磨难的老知青身上,保留这些品质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
后来我们终于在清迈见了面。老段在一家华文报馆当编辑,中等《个子》,皮肤晒得很黑,一头粗硬的卷发,穿件当地人的【短袖】布衫,乍一看像个资深华侨。他的家在市区一幢普通公寓楼里,两间住房,居室狭窄,陈设也简单,属于低收入和政府解困的范畴。太太是当地人,不会说汉话,而老段的泰国话则跟太太的中文差不多。我觉得奇怪,问他们这几十年怎么过来的,不交流么?老段一笑,【淡淡地】说:“什么交流呀?她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我的泰国名字叫差素提。是差素提跟她结婚,那个叫段学明的中国人么,还在一个人打独身。”我心头一震,体会到其中难言的酸楚。我问他:“做编辑收入怎样?”他摇头说:“这个国家,有两件事至高无上。一件是敬佛,另一件是做【生意】。我是华文编辑,报纸发行量有限,收入就少。太太做点小【生意】,这两年经济危机,【生意】难做,四个儿女都在读书,【忙于】《养家糊口》,这就是【生活】啊。”我默然,也许【生活】《本该如此》。后来他教我喝炒米茶,把世界闻名的泰国稻米【炒得】黑糊糊的,再放少许红糖,兑米酒,总之我觉得像一味【中药】汤。我说:“恕我冒昧,听说你在从前《第五》军知青中算混得不错的,因为你是段希文侄儿。你能给我讲讲知青的故事么?”他看看我,爽快地答应道:“这样吧,【就算】听故事,有些事情我也是听来的,至于你要怎么写,那是你的事情对不对?……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你提问好了。”于是我们就彻夜长谈起来。身在宝藏的人,自己必然也是宝。我跟随他【语言】的【指引】,渐渐抵达历史深处。我【不断】提出问题,他则有问必答,我的采访本《很快》【记满】两本。后来我心情沉重地问他:“知青为什么要《参与》走私贩毒,他们不《知道》那是一种堕落和对人类的【犯罪】吗?他们最后的精神防线,也可以说是道德良心何在?”老段回答:“这就是《环境》改造人呀!《人能》与社会抗争么?在国内,我们这代人都曾是狂热的红卫兵和知青,谁能例外?在金《三角》,任何人都不能逃脱另一种《命运》,那就是生存,为生存不择手段。”我反驳说:“【难道】我们这些曾经有过《革命理想》,受过《文明》教育的《一代》知青,就甘心堕落到出卖灵魂,《人性》【死灭】而不察的地步?从前的《革命理想》教育,刘胡兰、《董存瑞》、黄继光、雷锋、王杰,都忘得干《干净》净,【一笔】勾消,一点作用也《不起》?他们搞《窝里斗》,【互相】残杀,并且心狠手毒,甚至【比起】贩毒集团也决不逊色,这《究竟》是为什么?”老段长叹一声,我看见痛苦的眼泪从这个男人布满沧桑皱痕的脸上【流下】来。他说:“邓贤老弟,不瞒你说,我也常常这样扪心自问,有时《半夜》突然醒来,睡不着,就想起那些《长眠》地下的老知青,心里《难过》得不行。我们都是同龄人,我们所做的一切,今后都有历史为我们作证。可是历史为我们作什么证呢?证明我们从小所受的教育是《文明》教育么?证明我们的狂热、愚昧、野蛮和堕落是与生俱来的吗?我们灵魂已经下了地狱,因为我们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对人类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可是想想,这是我们的错么?《但是》我们自己就没有错么?……一想到过去那些可怕的岁月,我的心就缩紧了,我天天都要烧香,替那些已经进了地狱的老知青赎罪啊!”我无声地【流下】眼泪,泪水《模糊》我的【眼睛】。人说男人的眼泪如金,如今两个男人泪如雨下,眼泪在洗涤《一代》人的灵魂污垢。
后来老段感慨说:“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同人】【谈过】这样多话,因为没有人理解我的痛苦。在《家里》,我跟太太孩子常常要靠比划手势来交谈。今天初次见面,我一下子讲了这么多话,讲出来我觉得《很快》活,谢谢你。”我们【互相】拍拍对方肩膀,男人【之间】,信任才是《金子》。我问老段:“你回过老家吗?”他的笑容消失了,【嘴角】咧了咧,额头《皱纹》又连成【一片】。他说:“我想是回不去了。有些事,【别人】是无法理解的,不是不想回去,是回不去,有人替你付路费也不能回去。”我不解,问为什么?他叹口气说:“……道理很简单,【你们】在外面混了几十年,有人混出模样,有头有脸地回去,那是展览人生,衣锦还乡,是考中状元,《荣归故里》,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如果你混得猪狗不如,一副落魄惨相,有什么脸面回去呢?还不如悄悄在你那狗窝里呆着。我常常怕想这件事,一想起就心疼,像刀子在割。不回去【不肖】,回去更【不肖】,鲜花从来为成功者而开放,这不是势利,是社会准则,是千古不变的硬道理。”我突然明白,在金《三角》,许多老知青至今没有回过故乡,没有见过【日思夜想】的亲人。不是关山阻隔,也不是意识形态和国界的作用,而是在他们心中,或者说这个古老民族的心中,有许多障碍阻挡了他们的脚步。人心难逾啊!
后来我与老段遂成很好的【朋友】,常有书信往来。
3许多年前,在我曾经考察过的美斯乐国民党残军总部,在【那片】遮天蔽日的树林深处,每年都要例行三、《五军》联席会议。随着与《台湾》关系疏远,两支兄弟队伍已经分道扬镖,就像两个分家的兄弟。这次李文焕带来一大摞【过期】的《人民日报》、《解放军报》,还有各种传单和红头文件,这是情报人员在大陆边境搞来的珍贵情报。李文焕坐下来就说:“大陆闹‘文化大革命’,越闹越邪门,连国家主席都《打倒》了,那些元帅将军部长省长都挨斗争。到处打派仗,搞武斗,工厂停工,铁路中断,学生下放农村。我真搞不懂,毛泽东是怎么想的?江山坐腻了?……要是早十年这样闹一闹,我们的日子也不至于这样《难过》。”段希文笑道:“要是依李军长所言,再提早十年国共《战争》也不用打了,他们自己在延安就搞垮了。”李文焕感慨说:“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你看那些【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大元帅,远的不说,就是民国三十九年(1950年)在蒙自元江打败我们的那些共军将领,哪一个又有好下场?他们《决然》想不到,不是我们在【战场】上打败他们,而是他们自己搞垮自己。”段《希文问》:“莫非李军长还想光复昆明?”李文焕连忙摇头说:“《台湾》报纸说,照此下去要不了几年,共产党不打自垮,光复大陆只是迟早的事。我看他们大概忘记了,共产党还有五百万正规军和【一千二百】万民兵。【谢天谢地】,我倒不想做这种美梦,我那点【人马】,还不够共军打牙祭……不过共产党《内讧》,我们的日子会好【过些】。”大家扯了一会儿闲话,话题都离不开大陆形势。虽然国民党残军流浪金《三角》,为生存而战,《但是》无论大陆还是《台湾》的一举一动还是《牵扯》他们的神经。段希文【暗自】叹口气,他前妻和儿女都在昆明,隔绝二十年了,不《知道》她们处境怎么样?
会议中途,钱运周低声向段希文报告,有一个从云南边境来的下放学生,名字叫段学明,口口声声自称总指挥侄儿,《一定》要面见总指挥。
段希文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一阵,印象中竟没有一个叫段学明的侄儿,可是他抗战前就离开家乡,《屈指》算来已经三十多年,段姓在宜良是名门旺族,他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这样一个侄儿。于是他小声吩咐:“带他来见我。”这是个面容瘦削的青年,只有十八九岁样子,《个子》不高,背却有些驼,穿一件蓝布中山装,那双《不安》的【眼睛】里,闪动着期待和惊恐的光。青年听说面前这个矮《个子》男人就是总指挥,立刻很激动地抽噎起来,哑着嗓子连叫几声“大表叔”。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把彼此的本家和家族关系理清楚,青年的父亲是段希文姑姑的外侄,也姓段,但不是本家,也算沾着亲戚。大陆兵败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亲戚《千里迢迢》【闯过】国境来投奔他,《这使》他多少感到有些激动。侄儿在昆明念【中学】,对宜良段家的事知之不多,这又使他感到有些失望。他说:“你《好好》地在昆明念书,到边疆来《干什么》?”侄儿恭敬地回答:“《毛主席》发表指示,全国大【中学】生都要上山下乡,到农村当知青,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段希文疑惑地问:“不念书了?”侄儿诉苦说:“不念了,当一辈子农民。都觉得没有前途,灰心得很,所以我才跑过来找您家。”段希文突然心中一动,仿佛听到一个《喜讯》,心中闪亮起来。他吩咐【副官】带侄儿去休息,自己回去开会。将领都在等他做指示,《但是》总指挥没有《例行公事》,而是先讲了这个段姓侄儿下乡当知青,《千里迢迢》来投奔他的事情。
“……各位请不要误会,我决不是说,我们反共游击队要改变方针,去做光复云南的美梦,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段希文表情很沉重,他【谆谆告诫】部下:“【你们】都看到了,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出来的兄弟,现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娶妻生子,《养家糊口》,我们的《第二代》已经一二十岁。人都得成家,有子女,有《接班人》,传宗接代,这是人之常情,人迟早要死的,我们是炎黄子孙,我们的子女也是中国人。【你们】《知道》,这几年没有打仗,三、五两军的家属,加在一起已经超过十几万人,比军队人数多十几倍。我们这支孤军,已经变成金《三角》的汉人部落,这就是我们为什么避免打仗的原因……我常常忧虑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一闭眼,将来我们的后代不识汉字,不懂中国文化,久而久之,连中国话也不会说,岂不变成一群山里的摆夷?圣人说,‘子不教,父之过’,‘学而优则仕’,如此下去我们将愧对皇天后土,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地下的孙总理英灵,哪怕百年之后,我们的后代也会诅咒我们的。所以我想了很久,《一定》要办学堂,请有文化的人来做先生,【保持】中华民族血脉相传。”李文焕说:“不瞒希公说,我也想到这个问题,只是苦于不得【答案】。现在我要问一句,上哪里去找这么多先生?”段希文笑道:“李军长《差矣》。你【昨天】说过大陆学生下放,我还没有在意,今天我算弄清楚了,下放不就是给我们送先生来了吗?大陆不要,我们来要。这么多有文化的学生,我们要以礼相待,让他们做学堂先生,做医生、护士,做财务、军需、文书、参谋,总之我们不缺士兵,缺的是有文化的军官。”有人疑虑地问:“万一共党派奸细混进来《怎么办》?”段希文环视【众人】,语气坚定地说:“那也不要紧,混进几个奸细算什么?我们已经宣布放弃【反攻】大陆,不与大陆为敌,就是奸细混进来,也正好把我们的真实情况报告大陆,这样我们的日子不是好过得多吗?”不久,一道以总指挥名义发布的密令送达各《部队》。密令说,《对于》所有志愿投奔境外的大陆学生,《不论》男女【一律】予以收留,《对于》【流落】金《三角》的大陆学生,应积极给予【帮助】和解救,并动员他们来我方根据地。云云。
4焦昆说,段希文【开始】对知青到来还是持疑虑和谨慎的态度,《但是》不久他就完全放心了,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讲知青都称得上一支新生力量,一批《不可多得》的《人才》。大批知青的到来给这支奄奄一息的汉人军队注入新《鲜血》液,所以【有理】由认为,段希文收留知青是一种有远见的政治胸怀。
我说,【你们】知青是怎样适应金《三角》这个与大陆完全不同的社会《环境》呢?比如【你们】在国内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出来却变成国民党残军,许多人还《参与》贩毒《吸毒》,投靠【坤沙】势力,他们精神和心理上如何【完成】这个天壤之《别的》转变的?
焦昆回答,也许大多数人的转变过程可分为两步,第一步参加反政府游击队,【完成】精神《乌托邦》的彻底毁灭,【完成】灵魂与肉体的洗礼和堕落,后面的任何转变都《不再》困难。
我紧追不放。我说,以你的【经历】,你和曾焰、杨林、老段都没有参加游击队,《但是》【你们】却到了残军总部美斯乐和【坤沙】总部满星叠教书,你认为从前所受的教育还有什么意义吗?
他宽容地笑笑说,告诉你,在异国他乡,当你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无法交流,【生活】无着,漂泊流浪,而且还被关进又黑又臭的牢房里,连生命都无法得到《保障》,《这时候》只消有人对你说一句汉话,一句中国话,你就找到亲人,就能跟他走。中国话,多好的【语言】啊,就像母乳,让你体会什么是血脉《相连》,什么是兄弟亲情。我【记得】列宁说过,在欧洲,凭着《国际歌》的《旋律》就能找到同志和战友。我想说,在金《三角》,一个汉人凭着母语——中国话就能找到亲人。我们常说血浓于水,《只要》都是中国人,在这种民族关系面前,意识形态的《差别》就变得不重要。我决定到美斯乐和满星叠教书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的学生都是汉人孩子,是中国人的后代。
我说,据我所知,《当年》的知青大多数已经星散,结局不同,下场各异,《成为》金《三角》历史舞台上步履匆匆的过客。也有【少部分】在当地扎下根来,《默默无闻》,被当地人《同化》。成功者只是个别,比如曾焰,刘舟,还有那几个继【坤沙】之后被称为九十年代新毒王的贩毒集团首领。这样一种群体《命运》给人以什么样的启示呢?
焦昆无语,看得出他心情沉重。我继续说,你认为这是一种时代进步,还是【倒退】?
他摇摇头说,也许这是一种物竞天择,大浪淘沙的必然结果。中国六七十年代的红卫兵运动,与后来金《三角》知青群体的悲剧性《命运》,不是有着某种相似和必然的本质联系么?
当焦昆与我严肃探讨知青问题的许多年前,也就是时光流转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在硝烟弥漫的金《三角》丛林,在一长列透迤而行的【武装】【马帮】队伍里,我们能够看到重庆知青刘黑子挽着袖子,倒提一枝美式“M—16A1”【自动步枪】走在队伍前面。他看上去比刚下乡时黑了许多,也高大和结实了许多,【嘴角】的茸毛变成粗硬的男人胡髭。亚热带【阳光】与风雨直接塑造了这个【来自】中国内地的【中学】生,他面部皮肤呈棕黑色,布满汗珠,在太阳下泛着油光,很像一只上了反光蜡的皮鞋。只可惜一道凌厉无情的伤疤破坏了他的面部《整体感》,那是子弹穿过面颊留下的纪念,使这个重庆知青那张年轻的脸看上去平添几分狰狞和凶狠的表情。
【马帮】前后有一百多名护商官兵,称护商队,队长姓黄,也是个四川人,因此对小老乡比较照顾,刘黑子才来一年就提拔做了班长。护商队配备轻重机枪、迫击炮、火箭筒和无线电台,基本上可以称得上现代化。据说在金《三角》《第五》军管区,当时这样规模和装备的【武装】护商队达三十支之多。
七十年代的金《三角》,早已形成以国民党残军、【坤沙】张家军和反政府游击队三足鼎立的割据局面。他们互有矛盾,《但是》利益攸关,因为他们共同的敌人还是政府军。《第五》【军在】《秘密》走私线路上设有数十座情报工作站,训练有素的情报员用《秘密》无线电台与军部【保持】联络,监视外来动静,传递信息情报,确保《鸦片》走私安全。
刘黑子子弹上膛,持枪而行,他的心里却很《不安》稳,七上八下,右眼皮老是一跳一跳的。中国有句俗话:“左跳财,右跳岩。”跳岩就是有祸事的意思。刘黑子已经算个老兵,一年多来他深知这条贩毒山道险恶,随时布满杀机,常有亡命之徒铤而走险,原因当然是大烟丰厚《利润》的诱惑。
一年多前那次危急时刻,及时【打退】缅兵,救了他和李大毛的【正是】这个黄队长,“亲不亲,家乡人”,他们就地参加了这支汉人队伍。《但是》好景不长,他的好友李大毛在一次护商行动中被土匪子弹【击中】,当场阵亡,而他当时正在溪谷中洗澡,子弹【击中】面部,留下永恒纪念。护商队【不断】补充新兵,于是他认识了《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北京知青于小兵、郜连胜、昆明知青秦人力、焦昆,上海知青余新华等。这些人原本就像沙漠里的沙粒,如果不是碰巧刮来一阵《命运》大风,他们恐怕一辈子也不会《走到》一起来。
这天导致刘黑子心情紧张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他《偷偷》夹带了一批私货。这批货不大,只有十多斤《鸦片》,藏在一匹驮架下面。夹带私货在《部队》是一种【严重】罪行,与盗枪同罪,一经发现是要枪毙的,所以老《一代》国民党残军与《鸦片》打交道几十年,很少有人《敢于》冒这种掉脑袋的风险。军人服从命令,自律性强,而刘黑子不同。刘黑子当过红卫兵,造过反,斗当权派,打武斗,当知青,后来又参加反政府游击队,他是一个被时代雕刻【而成】的造反派《坯子》,天生的流氓无产者,贪婪、自私、不择手段是他的本能。从前打仗是为【别人】卖命,争夺政权或者解放全人类,那些伟大的目标与刘黑子个人《无关》。现在不同了,既然军队可以走私,为什么个人不可以同时为自己赚上【一笔】呢?
焦昆对我描述说,头次走出金《三角》,走进泰国第二大城市清迈,面对《灯红酒绿》的资本主义花花世界,面对高楼大厦和流水一般穿行的汽车,他们这些【来自】中国大陆的逃亡知青个个【呆若木鸡】,就像被子弹【击中】一样!从前他们受到的教育,资本主义是垂死的,腐朽的,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在受苦受难,可是在他们眼前出现的竟然是一幅富裕、发达和繁荣向上的社会《景象》,不难想象这【该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地震般的精神打击!最后一座信仰的高塔轰然倒塌。六七十年代的中国青年,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他们大脑基本上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关于金钱的概念。金钱像头十恶不赦的魔鬼,被关进铁笼子打入十八层地狱,因此在一个严格实行供给制和没有多余金钱兴风作浪的社会,禁欲主义是每一个革命青年脖子上金光闪闪的奖章。然而地处中南半岛的泰国不同。这是个崇尚金钱和欲望的社会,金钱是身份、地位、荣耀和幸福【生活】的象征,乞丐可以没有钱,《但是》决不能没有欲望。事实上当金钱的太阳一旦升起,禁欲主义的《冰雪》就将迅速消融。
《对于》重庆贫民区长大的工人后代刘黑子来说,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世界上原来还有如此极尽享乐和富贵荣华的天堂。天堂是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这话对也不对,因为穷与富是可以【互相】转换的,关键在于你怎样去做。如果《穷人》努力把自己变成富人,那么他就进了天堂,如果《穷人》只是一味地仇恨金钱,即使革命成功他还是《留在》地狱里,因为他并没有改变自己。
工人后代刘黑子面对车流如水的清迈《很快》弄明白这个道理,他的【觉悟】始于自己口袋里面只有几十元捉襟见肘的泰铢。穷则思变,关键在一个“变”字,刘黑子决心铤而走险,《不惜》冒死罪风险尝试夹带私货。
前面树丛有点动静,也许是风,也许是野兽路过,由于刘黑子心情过于紧张,【立即】扣动扳机打了一梭子弹。树丛里惨叫一声,原来是一个躲在路边的掸族老百姓被打死了。黄队长从后面匆匆赶《来看》了看,命令把尸体扔进山沟里继续赶路。在金《三角》,老百姓撞上这样的祸事只好自认倒霉,谁叫你不躲远一点或者干脆不要躲呢?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老百姓更《说不清》。
可是北京知青郜连胜却不干。他涨红脸大叫大嚷地抗议说,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呢?人血不是水,换了你自己试试?再说怎么也该对【别人】家属有个《交代》,就这么不管不问地走了?
郜连胜来到金《三角》很不合时宜,也不合群,牢骚满腹,他虽然《不再》开口闭口【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但是》他对当兵吃粮也是没有兴趣的。只是无路可走迫于无奈,你不当兵又《干什么》呢?在金《三角》,如果你不跟汉人军队在一起,恐怕连命也保不住,所以只好不得已而为之。黄队长大怒,当场扇他几《耳光》,还要罚他背驮子。在【马帮】里,背驮子是最严厉的惩罚,就是把人当驮马。你想想,背着一百多斤重的驮子爬大山,《人能》与驮马比么?后来于小兵站出来解围,黄队长被劝住,队伍继续开路。郜连胜垂头丧气,【半边】脸红肿着,闷闷不乐地跟在大家后面。
《几天》之后,【马帮】《顺利》来到清迈府一处《秘密》交货地点,货主是个姓许的华侨商人,与他们很熟。刘黑子悄悄把私货指点给许先生,许先生当然精于此道,他也没有吱声,若无其事地付他【一笔】钱。买卖初获成功,刘黑子欣喜若狂,他想不到赚钱竟是这样容易的事。当兵一月只有几十泰铢薪饷,可是《只要》你把私货《偷偷》带出来,大叠的钞票就像《淌水》一样哗啦啦往你口袋里流。
当然刘黑子心里清楚,如果事情败露他就得吃枪子,掉脑袋,虽然他已经尝到甜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怎样夹带私货才能做到不露马脚呢?如果【别人】发现他有很多钱,大把花钱,这就等于不打自招,他怎样才能稳稳当当地赚钱又大把花钱享受而不被人捅破呢?
这天晚上,一向鼾声如雷的刘黑子破天荒失眠了。他《辗转》反侧疑神疑鬼,任何一个微小响动都会使他心惊肉跳。焦昆说,其实当时很多知青都看出刘黑子情绪反常,他还不够老练,所以把破绽《留在》脸上,《但是》大家还没有想到那个方面去。真正对他起疑心的只有一个人。
这天夜里刘黑子起夜,一条黑影从后面悄悄【跟上】他,一把抱住他的腰。他的钱都捆在腰上,所以这一抱吓得刘黑子灵魂出了窍,《一泡》热尿顿时撒在裤裆里。那人嗤嗤地笑起来,压低嗓音说:“我就《知道》有鬼,让我逮住了吧?”他听出来,那人是北京知青于小兵。
5很久以来,重庆贫民区长大的刘黑子《对于》所有当权派和他们的子女一概采取深刻仇视的态度,这也算得上一种阶级仇恨吧,因为他牢记三年自然灾害时候,他常常饿得两眼发绿,看见那些《干部》子弟穿着新大衣,脸上焕发出营养充足的红光,就恨不得扑上去一个个掐死他们。贫穷不滋生爱心而是制造仇恨的土壤,这也是后来【中学】生武斗大王刘黑子性格残暴往死里打人的一个重要心理原因。他对【来自】北京的落难公子于小兵天然怀有戒心,就像猫和犬天生为敌一样。《但是》这天夜里他的《秘密》恰恰被这个他不喜欢的人窥破,他紧张的大脑里一下子没有主意:是干掉他?还是先稳住他再《下手》?
于小兵把他拉到僻静处说:“你别瞒我了,我什么都看见了。这次行动从一【开始】你就很紧张对不对?”刘黑子不吭声,【装聋作哑】。于小兵又说:“郜连胜差点坏了你的事,还是我出来打圆场,你得感谢我才对。”刘黑子索性摊牌说:“你想要什么?去告发请功,还是分一份?”于小兵笑道:“我要告发你早完了,你看《不出》我要什么吗?”刘黑子警觉地问:“你要……什么?”于小兵拍拍他说:“老兄,我看你是条敢做敢当的好汉,我佩服你的胆量。咱们都是知青,同是天涯沦落人,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对吗?我明说了吧,我也早存此心,咱们合伙干吧。你是大哥,我当小弟,钱挣多了,我们就走他娘的,到美国、欧洲去,再不济也要到曼谷、清迈,《好好》享福,不然咱拼着命替人走私打仗,帮人挣钱是《为啥》呢?反正我想通了,人活着,就得为自己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为自己着想,连老天都不容你,你还活什么劲儿!不然哪天打死了,眼一闭,下到地狱还是穷鬼一个……真他妈的,操!”一个“操”字,一番肝胆侠义的剖白,说得刘黑子心花怒放,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本是个不学习不读书的【中学】生,适逢“《文革》”,更加头脑简单,崇拜暴力,崇尚江湖义气。其实他对《干部》子弟的仇恨也算不上什么真的仇恨,准确说只是一种嫉妒,一种对权力财富向往而不得的仇富心理,以及下层贫民子弟普遍不能幸免的自卑情结作祟。现在《干部》子弟主动向自己示好,甘愿以小弟自居,他觉得心里很受用。《但是》他还有一点疑问,说:“你别哄我,把老子话套出来,然后去报功请赏。”于小兵掏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一根血淋淋的小指头当场被剁下来。他疼得咝咝地说:“操!……我于小兵要是敢有二心……就跟这指头一样,有去无回!”刘黑子大受感动,也手起刀落,把自己小指头剁下一截来。他指天发誓说:“日他妈!我刘黑子要是做了不忠不义的事,也跟这指头一样,死无葬身之地!”【两人】当场结拜兄弟,此后又悄悄发展秦大力、焦昆、段学明和余新华等人【入伙】,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人一多,胆子便大,《每次》都要夹带十几斤到数十斤私货不等。【马帮】首领当然《知道》,《但是》他只能佯作不知,因为他不敢得罪这些扛枪的知青老总。黄队长似有【察觉】,《但是》没有抓到《证据》,也只好作罢。
【这年】《旱季》结束,【马帮】【再次】走私到清迈府,护商队【完成】任务放一天假。按照惯例,大家都换便装进城玩乐。刘黑子等人拉上黄队长,大摇大摆走进一家按摩妓院,饱餐美色极尽享乐之后又来到一家中国餐馆,点了满桌子大鱼大肉山珍海味,灌下一肚子白酒。黄队长有些【醉意】,指着刘黑子骂道:“小子,我《知道》……你、钱哪里来的,别以为老子是……傻×!”刘黑子朝大家看了一眼,大家都有些紧张。刘黑子说:“黄队长,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您我刘黑子【早就】【黄土】埋人了。我给您老人家磕头。”他果然【趴在】地上,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刘黑子又说:“黑子不想给您添麻烦,但求您看在老乡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高抬贵手让弟兄们过去。黑子知恩必报,牢记您老人家大恩大德。”【说完】,掏出厚厚一摞钱来《放在》黄队长面前。
队长沉吟了半晌,把钱装进《兜里》,然后笑笑说:“【你们】这是逼宫啊!我要不收呢,恐怕出这个门就得挨黑枪。我要收下来,上面查下来同样脱不了干系……罢罢!以后【你们】当心点,我只作没有看见。”遂起身独自离去。
有人担心黄队长【变卦】,刘黑子摇摇头说:“他这人我最清楚,过去他常对我发牢骚,说上面军长师长哪个不吃黑钱?不知都有几百万几千万家私。【你们】想想,哪里最穷不是当兵的?以后我们每成【一笔】,都给他分一份,他乐得不管,做了人情还得钱。”当时有人提到那个北京知青郜连胜,【搞不好】事情会坏在他手上。刘黑子咬咬牙说:“妈的!要是他敢告密就先干掉他。焦昆,你负责监视他。”焦昆没有出声,他并不想做得罪人的事,问题是他更不敢得罪刘黑子。于小兵提议成立一个《秘密》《团体》,才能做到【互相】信任团结一心。刘黑子叫道:“对对!我也有这个意思,大家既然都是知青,都从大陆出来,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关于这个《秘密》《团体》的名称,有人说叫《兄弟会》,有人说战斗队,还有说干脆叫红卫兵,各说不一。秦大力说:“我看叫青龙帮好了。我们都是青年人,中国人是龙的后代,我们要【互相】【帮助】,所以叫青龙帮。”大家觉得有些道理,虽然和旧社会的【袍哥】大爷青红帮有些牵连,《但是》毕竟赋予时代新意,就一致通过叫青龙帮。他们当即叫刺花的人来,【每人】胳膊上刺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喝了血酒,宣誓永不背叛。许多年后,焦昆伸出他那条瘦骨嶙峋的胳膊,让我看刺在上面的青龙,我看见那条龙已经褪尽颜色,并且刺得不大高明,更像条可怜巴巴的【小蛇】。
这天他们从餐馆走出来,从前的老知青红卫兵手挽着手,在异国他乡吼着《酒气冲天》的“《文革》”歌曲,彼此觉得心靠得很近,很团结,气壮山河,有种大串联时代蠢蠢欲动的熟悉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