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报道:美国联邦【总务】署(GSA)23日通知当选总统拜登及其团队,《特朗普》政府已做好准备正式开始政权过渡【进程】。《特朗普》则强调为了“国家最大利益”,过渡工作在自己的建议下开展,但声言【继续】通过法律挑战选举结果。传媒形容:“这是他至今为止发表过的、最接近承认自己输掉美国大选的表态。”目前,拜登团队过渡网站BuildBackBetter.com的后缀域名已更新为政府机构专用的.gov。
上周,随着黄金联赛最后两个赛区决赛落幕,2020年的黄金联赛也算是告【一段】落。丘山BURN UP战胜别怼了队,拿到武汉赛区的冠军。他们将代表武汉,《参加》12月18日在无锡举行的新浪黄金联赛全国总决赛。
1与焦昆偷越国境《遭遇》相似的是,我的另一位知青朋友曾焰也在同一年被关进另【一座】【腊戌】拘押所,忍受半年非人的【折磨】。她是与另一位女知青天真地到金三角走亲戚,结果被缅甸警察抓起来,【从此】改变命运。她的《未婚夫》杨林听说未婚妻失踪,毅然深入金三角寻找,其间几度生生死死,发生【无数】曲折故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对流浪的年轻人终于完成漫长的爱情马拉松赛跑,三年之后,他们殊途同归,在一个地名叫做美斯乐的【山区】学校,他们当上中国孩子的汉语先生。
曾焰说:她和丈夫杨林在美斯乐兴华学校教了整整七年书,她教《国文》,杨林教数学和物理。那时候,兴华学校的老师《几乎》都是大陆知青,他们在这里度过人生中【一段】年轻而值得回忆的美好时光。1980年,杨林决定离开《妻子》和家庭,独自到数十公里外的满星叠大同学校去教书。
我问曾焰:杨林为什么要到满星叠去教书?难道他不知道那里《形势》更复杂,更危险?
曾焰默然一会儿,我看得出她的表情有些【沉重】。她说:《当时》美斯乐有许多关于我的谣言,人怕出名猪怕壮,你一旦出了名,谣言就如影随形紧跟着你。中国人在哪里都《一样》,擅长播弄是非制造谣言,不患寡而患不均,唯恐别人比你过得好。杨林是为谣言所伤才决定去满星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杨林也是被谣言杀死的。
我承认我在美斯乐采访时,确实听到一些对曾焰名声不利的说法。许多人至今仍然津津乐道地向我重复当年的蜚闻流言,描述那些似是而非的桃色故事,好像那些事情都是昨天才发生《一样》。我怀疑地质问他们,难道曾焰给美斯乐留下的仅仅就是这些回忆么?他们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曾焰靠我们美斯乐出名,她凭哪样该在台湾享福?
焦昆解释说:美斯乐跟世界上所有唐人街《一样》,窝里斗是一种特色,如果大家平庸就相安无事,如果谁不同一般就会【遭到】攻击非议,《所谓》“出头椽子先烂”就是这个道理。
我没有【见过】昆明知青杨林,当然不是说没有【见过】杨林照片,在我认识杨林时他【已经】变成照片。杨林《下乡》前为云南大学家属子弟,父母都在云大某系执教,恰好我在云大读书任教达十多年,因此当我前往母校采访时,不乏认识和熟悉杨林的人向我讲述往事。在我的印象中,杨林是个聪明、开朗、热情和脾气【倔强】的男知青,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家庭,对学生有责任感,属于那种受学生爱戴的先生。受学生爱戴的前提是,你必须加倍爱戴学生。杨林有一条瘸腿,那是小时候患小儿麻痹留下的《残疾》,《当时》按照知青政策可以照顾留城,但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下了乡。曾焰深情回忆说,杨林是为他们的爱情《下乡》的。几个月后,他又拖着一条瘸腿跨过国境寻找失踪的未婚妻,在往后的金三角岁月中历经《漂泊》艰辛。我为他们的经历感动。我私下认为他们是一对爱情鸟,他们为爱情活着或者死亡。
问题出在,《妻子》曾焰开始出名了。
曾焰说,她从七十年代初开始悄悄写作,1976年在台湾《联合》报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七彩】玉》,【此后】又有以知青《漂泊》生活为题材的长篇《小说》《风雨尘沙》等《陆续》问世。她的作品视觉独特,基本上以金三角和大陆知青为题材,在台湾和东南亚华人社会产生《广泛》影响。
我问她:《当时》你还是个流浪知青,居无定所,也没有受过很好的文化教育。你那么年轻,怎么就想到写《小说》?动力是什么,想当【作家】,想出名吗?
她回答:《也许》这就是命运吧。越是《漂泊》,越是孤独,越是思乡,就越有一种倾述的冲动。比如写信,一写就没个完,跟人聊天,越聊心中被触发的东西越多,就越想写作。渐渐这种冲动和愿望就在心里扎下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当时》我们刚刚安定下来,住在一间简陋的草棚里,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张竹饭桌。杨林在饭桌上批改学生作业,我就伏在床沿上写《小说》。【如果说】动力,恐怕就是这种倾述的冲动和愿望,如果想出名,想当【作家】,《名利双收》,《当时》在金三角那样地方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说:你第一部《小说》写了几年?
曾焰答:【前后】写写改改,【大概】五年多时间吧。我把它寄给台湾《联合》报,没想到顺利就发表了,准确说是【连载】,一下子在东南亚华人中引起很大反响。我没有想到一个【作家】居然就【这样】诞生了,是在草棚里写作的【作家】。
我说:你得了多少稿费?
曾焰偏着头算了算,回答说扣除《税后》大约有六万泰铢(币)吧,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我们教师的月工资才四百铢,所以在当地引起轰动,引起后来一些人妒恨,恐怕经济收入是个重要【原因】吧。
我说:《你们》怎么用这笔钱?
曾焰对往事很伤感。她摇摇头说:你知道,杨林虽然腿有《残疾》,但他是个生命力极其《旺盛》和有冒险精神的人,我们用这笔稿费买了一辆越野吉普车,正宗美国货,虽然《当时》美斯【乐土】路《难行》,杨林还是把车【开来】开去,其乐无穷。后来他把别人一辆新车撞坏了,就卖了自己车赔别人。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曾焰《成为》众矢之的。女人,【作家】,巨款,汽车,这《一切》炫目的名利在一个贫困和荒凉的【山区】,在一个以军人为中心的男权社会,以及没有文化但是并不缺少欲望的汉人【难民】部落都是不可原谅,或者说不可饶恕的罪过。《换种》说法,女人出名《必将》《成为》是非和流言的靶子,这就是本世纪阮玲玉们的悲剧在中国【层出不穷】的【原因】所在。
我对曾焰的评价是,《聪慧》,文静,执着和有悟性。她在那样艰苦原始的地方伏“床”写作,一盏小油灯,孤军奋战,谁关心她的艰辛求索?谁看到她夜以继日年复一年为写作付出的心血劳动?谁曾想到她在写作之余仍要做教师和母亲?如果她不成功,我想人们一定会宽容她,赞美她,他们会说,看她多《可怜》啊,付出那么大努力,还是摔得《头破血流》!所以她是一个好女人。宽容和《同情》弱者是我们的共同美德,是我们最优秀的民族性中的一部分。问题是曾焰不幸成功了,在外面出了名,有了巨款和汽车,所以她受到【种种】愤怒中伤都是必然的,或者说【必要】的,不然你怎么让别人【心理】平衡呢?别人【心理】失衡都是你造成的,所以当然是你的罪过。这时候有没有桃色绯闻男女私情都变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决不肯饶恕她,就像我们不饶恕叛逆和家族败类《一样》,谁叫曾焰不肯与大家《一样》享受平庸呢?
2曾焰在另【一座】金三角小镇【回海住】了半年,她在这里独居和写作,【因为】这时候【已经】有不少华人报刊向她约稿。二十多年后的1998年我在回海呆过几小时,拍下一些风景照片,回海地处帕龙山脉谷地,热不可挡,距离缅甸大其力只有一小时车路。我被朋友告之,从前这里是《坤沙》的《势力范围》,张家军在这里与泰国军警打过仗。
曾焰在回海完成自传体长篇《小说》《风雨尘沙》,然后来到满星叠与丈夫杨林会合。我认为曾焰是个典型的东方女性,温柔体贴,热爱丈夫和孩子,她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分成两份,一份给了丈夫和家庭,另一份则贡献给了文学。【这样】的女性,我们即使不用“【完美】”这个赞美词,【至少】也应该《称之为》“优秀”。【如果说】丈夫孩子是曾焰【灵魂】的栖息地,是那个给她亲情温暖的【遮风】蔽雨的家,那么写作或者说文学【事业】就是她生命中的《太阳》,将她流离失所和《漂泊》无所依的孤苦生活照亮。对一《个人》,尤其一个心中燃烧着浪漫精神的女知青来说,这种照耀使她对今后哪怕荆棘之路苦难生活也充满真情,充满诚挚的希望和热爱。
满星叠大同【中学】是《一所》华文学校,《当时》有数十位汉人先生执教,其中多为来自大陆的男女知青。知青在金三角不称“知青”,称“下放学生”或者“小汉人”,他们与国民党残军不同,虽然流落到异国他乡,【有人】贩毒,【有人】《沉沦》,【有人】随波逐流,但是他们毕《竟是》有文化的城市青年,受过现代教育,是文明社会的火种,所以一旦撒落到蛮荒不毛之地,来到【愚昧】野蛮之乡,他们大都【顺其自然】地肩负起播种文明和教育兴邦的责任。《也许》这是一种《规律》,是生活的必然,没有选择,但是没有选择本身就是一种选择。我在采访中得知,分布在金三角广大地区数以百计的华文学校,无一例外都有大陆知青任教,并且有的学校至今仍以知青先生为主。
比如曼塘村小,五名先生中有三名来自中国大陆,我认识其中一位章姓《老知青》,五十一岁,大有白发苍苍的衰老模样。通过交谈得知,他【已经】在金三角《各地》任教近三十年。仅以每年一班,每班二十人计,他教过的学生【至少】在六百人以上。我望着他两鬓白发,心中涌出无限敬意。我想,从文化传承的角度,他是不是也该算得上个播撒火种的普罗米修斯?
自从1950年国民党残军入侵金三角,大批随着【政治】动荡以及各种社会【原因】涌入金三角的中国【难民】达数十万(一说百万!)人之多。这个【人数】众多的汉人部落《成为》影响金三角历史的重要社会力量。据说一时间说汉语和学习中文《成为》一种时尚,有如改革【开放】后国人学习外语。各种华文学校应运而生,这些华文学校不仅只对华人学生,也对所有的当地孩子【开放】。
通过对许多人采访,我知道满星叠华文学校很正规,与山外的清莱、清迈学校相比也【毫不逊色】,由于办学条件好,报酬较高,吸引许多金三角知青到此执教,焦昆、杨飞、杨林、曾焰以及那位章姓知青都曾是这所学校的先生。据说《坤沙》时常要来学校视察,当然也不算什么正规视察,无非走走看看,见谁同谁说话。他喜欢《串门》,同大陆知青聊天,有时碰上学校或者别人家里开饭,也不拘小节同师生一起吃饭。《坤沙》【体格】高大壮硕,头尤其长得大,这种奇特【相貌】很使身体瘦小的当地山民敬畏,他们《尊称》他为“昭《坤沙》”。【前面】说过,“昭”就是神明或者帝王的意思。《坤沙》完全保持汉人习惯,衬衣长裤,手上喜欢拎《一根》藤手杖。这个世界闻名的大毒枭并不仅仅只对贩毒感兴趣,据说他的知识面相当宽,常常爱同知青讨论有关中国历史、哲学和【政治】问题,有次谈到秦始皇,大家观点不同,竟【争得】面红耳赤。
张苏泉则永远保持职业军人的枯燥本色。他生性严肃,做事认真,据说《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穿除《军装》以外别的【衣服】,你可以想象这是一个多么刻板和机械的军人!但是别人同时告诉我,张苏泉决不仅仅是一介武夫,他喜欢读书,喜欢音乐,戏剧,他家里有台老式针头唱机被视若珍宝,到处收集木纹唱片,有时人们听见这位河南籍的总参谋长嘴里哼哼叽叽的,原来他喜欢哼着家乡河南豫剧梆子,时不时来上【一段】,居然有腔有调像个发烧友。他除了钻研军事,也常来与知青讨论各种理论和社会问题。曾焰说,张苏泉比《坤沙》更爱到学校《串门》,有时独自摸到学校来,也不带卫兵,钻进知青寝室聊大天,一聊就是大半夜。
初到满星叠,曾焰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因为】是《坤沙》总部,这里不许吸毒,《不准》种植鸦片,更不许贩毒制毒,俨然一个清明世界。我向曾焰《提出》一个曾经问过许多人的问题:既然是贩毒集团,就应该不择手段《追逐》高额利润,那么他们的生活是否荒淫奢侈,挥金如土,贪污腐化和【穷奢极欲】呢?
曾焰证实说:那是《外人》的一种主观臆测吧。《坤沙》张苏泉都没有盖什么宫殿豪宅,也没有【三妻四妾】仆役成群,他们都住在跟大家《一样》的铁皮棚屋里。我认为曾焰所说都是事实,【因为】我在满星叠采访时,那些【旧址】【已经】毁于战火,但是许多当地人都向我不厌其烦地描述他们所看到的大毒枭接近俭朴的生活习惯。
我同另一位金三角诗人焦昆讨论这个问题。我说如果贩毒者不为钱,不图享受,那么他们是为什么呢?
焦昆谨慎回答:《也许》按照他们所说,是为【政治】理想而战吧。他们的【政治】理想就是建立一个独立的掸邦共和国。
我说,可是这个在他们看来《也许》是至高无上的理想主义,恰恰是以《牺牲》大多数人,包括《牺牲》世界和掸邦人民在内的长远和根本利益为代价的。崇高的理想【张开】恶魔的翅膀,这不是一件咄咄怪事吗?
焦昆想了想说:据我所知,当今世界反毒禁毒投资最大,花费最多的西方发达国家,不正是一百年前那些靠贩毒起家的最大的毒贩毒枭国家吗?是不是可以说,恶魔长出天使的翅膀来?我语拙,然后佩服,认为经典之至,简直《称得上》【至理名言】。
31980年满星叠发生一件值得一提的小事。
《坤沙》出于对知识人才的敬重,宣布为杨林曾焰夫妇在满星叠《水塘》《边修》一幢屋子。当然也不是什么小洋楼别墅,而是普通《平房》,铁皮顶,竹篱墙,只有《两间》正房,也没有什么奢侈和特别的地方。只不过经《坤沙》宣布修建,就属于公费,《显得》比较特殊,相当于一种破格礼遇。尊重人才尊重知识在当今世界【已经】《成为》《共识》,金三角《从来》没有出过【作家】,尤其是女【作家】,所以以我们现在的观点看,《坤沙》的破格待遇是一种顺应潮流和有战略眼光的表现。
问题出在曾焰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女知青(不是军人)这一点上。建房事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坤沙》的决定【立刻】招致许多人不满,那些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战功的军官质问道:曾焰仅仅是个下放学生,还是个女人,什么功劳也没有,总司令凭什么给她修房子?
可以【这样】认为,没有军官就没有满星叠,而没有曾焰满星叠照样存在,所以《坤沙》为曾焰夫妇修房子的决定是没有理由和《站不住脚》的。人们怀疑到:曾焰是个年轻女人,《坤沙》【这样】做是不是有什么格外的企图?
当然后来这幢房子【到底】没有《修成》。《坤沙》太太勇敢地出面反对,《坤沙》太太是个【佤族】女人,不习惯讲道理,她一生只管《坤沙》《两件事》,替他生孩子和不许找另外的女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大毒枭《坤沙》也具有男人惧内的光荣传统。据说《坤沙》太太与《坤沙》大闹,并且《当场》抓破丈夫脸皮,《坤沙》只好表示《收回》决定,【从此】不再提修房子的事情。
我头次听说这件事,简直惊讶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我想《坤沙》是世界赫赫有名的大毒枭,他决定为谁建一幢普通房子还不是小事一桩吗?但是我很快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坤沙》之为《坤沙》,他是环境造就的,《坤沙》离开那个使他《成为》《坤沙》的社会环境,他还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坤沙》么?
这就等于人不能拔着头发离开地球。
大同【中学】的学生,部分为满星叠汉人子女,多数则是《坤沙》“岩运《部队》”的孩子。岩运《部队》就是杨飞说的童子军或者少年预备役《部队》。据说《坤沙》完全是受中国红卫兵运动启发,然后下令在金三角招募各族(不限于汉人)男孩,让他们从小接受军事训练,过有组织的《集体生活》,同时学习文化知识,学习汉语,向他们灌输忠于掸邦共和国的思想。他常常说有文化的军队才能打胜仗。岩运《部队》的孩子长到十六岁就正式《加入》《坤沙》《部队》,《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或者军官。据国外资料披露,岩运《部队》最多时达数万人。
曾焰、焦昆和杨飞都做过这些童子军的先生。我问杨飞:他们父母是否真心【愿意】送孩子当兵?
杨飞回答:是的,【因为】在金三角,当兵基本上是穷人的唯一出路,所以孩子生得多的家庭都踊跃把孩子送到岩运《部队》。【这样】除了减少吃饭的嘴巴,还能得到一份军饷补贴。
曾焰说,大同学校课程与《国内》差不多,天天早读书【晚自习】,文体音美劳德育,《一样》都不缺,中考大考,照样把学生撵得跟风车《一样》团团转。但是有一点区别,这里使用的教材全部来自台湾。比如语文的【启蒙】课是“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使用繁体字,而不是大陆学生习惯的【第一课】“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我问曾焰:你是唱着《【东方红】》【长大】的,你对台湾教材适应吗?
曾焰想想说:也没有多大障碍。都是中国人,“三字经”源远流长,在古代文化中能找到源头,所以心情很平静。
台湾教材都是翻越千山万水,经空运,邮递,然后再由马帮运进【山里】来,所以教科书是公共财物,每当学生读完一门课程,书本就被留给下一届新同学。杨林是个好先生,他年年都要受到校方嘉奖,虽然他腿不方便,他还是喜欢同学生一起《打篮球》,做游戏,周末带他们上山野营,《讲解》有关动植物的科普知识。他的同事,昆明知青杨飞回忆说,杨林充满朝气,讲课生动,深受全校师生的爱戴和尊敬。
这时的【曾焰边】教书边开始酝酿她的第三部乡情《小说》《在那怒水【澎湃】的地方》。满星叠表面十分平静,风光【如画】,鸟语花香,尽管国际环境变幻莫测,金三角到处都在打仗,但是台风中心总是平静而且安全的。事实上这是一种假像,生活中常常会有许多假像蒙蔽我们的眼睛和大脑,等到我们看到假像戳破,残酷的灾祸就像陨石《一样》【已经】【降临】【头上】。
1981年岁末,一百多里外的大谷地发生激战,很快传来消息,国际缉毒组织一名美军上校被打死。金三角天天都要打仗,这是一个战争的世界,所以这个消息并没有影响满星叠的正常生活。《太阳》照样升起,农民照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学生照样背起书包上课,学校《书声朗朗》,男女先生照样进教室讲课,像园丁精心【哺育】幼苗。【日子】如流水,平静得连【一丝】旋涡的迹象也没有,我想如果不是一个可怕的早上,黑云突然遮盖天空,战争猝然【降临】,对女教师曾焰来说,她的一生《也许》是另外一种模样。命运往往是被【灾难】改变的,不管是通往天堂还是地狱。
一瞬间,她的幸福家庭《破碎》了。
4曾焰说,她头天做了一个梦,先是家里【客厅】倒塌,《接着》一架飞机冒着黑烟从天上掉下来。她想不明白【客厅】为什么突然垮掉,而那架飞机又为什么不好好地在天上飞,非要栽下地来?可是还没有等她想明白,却看见丈夫杨林驾着一辆马车得得地从《山坡》上【冲下来】,杨林酷爱运动,可是平时并没有见他《赶过》马车呀?正惊讶间,马车从她身边冲过去,她大叫杨林你等等我,没想到丈夫一【回头】,却是个可怕的骷髅……她大叫一声,惊醒来心噗噗直跳,吓出一身冷汗。
一位姓郑的昆明籍女教师也有不祥之感,她在满星叠河边洗【衣服】,看见傍晚的山谷里阴风惨惨,一片黑雾翻滚而来,吓得她赶快【躲回】屋子里去。后来她认为这是一种天象,一种血光之灾的预兆,关键在于,《当时》并没【有人】读懂天地玄机。郑老师现已退休,在金三角小城美塞(《又称》【夜柿】)安度晚年。
公元1982年【元月】21日,《太阳》刚刚从东边山上【生机勃勃】地露出脸来,这是金三角【山区】一个草木湿润和鸟语花香的清晨。学生照例集中在操场上进行集体训导,然后依次进教室上课,而曾焰则坐在自家门口改作业,她看见自己五岁的小女儿绮绮在草地上玩耍。
这天满星叠有件重要事情,对老百姓来说并不重要,那就是掸邦《联合》革命军总参谋长张苏泉过生日。张苏泉生于1927年,时年五十五岁,民间称“小花甲”。但是张苏泉并不张扬,也不大肆操办,只是按照中国人习惯,亲朋好友和老部下老战友聚一聚,摆《几桌》酒菜,《热闹》一番,凑《个人》气,据说《坤沙》将亲自为参谋长《贺寿》。
《一切》同平常没有两样,【空气】清新,山林葱绿,《太阳》热烈耀眼,眼看离中国人的狗年春节还有【三天】,而金三角的旱季植物罂粟【已经】进入开花季节,距离收割大烟只有不到半个月。满星叠有了来来往往的人群,校门口一队士兵出操归来,《军营》里响起开早饭的号声。这时候丈夫杨林从屋里匆匆走出来,边发动《摩托》车边对《妻子》说,要去山下清莱府接回正在基督教会学校念书的大女儿阿馨。曾焰低头看看表,七点五十五分,差五分钟到八点,后来这个时刻就像烙印《一样》终生刻在曾焰大脑里。杨林腿不方便,却是个一流车手,《这辆》心爱的日本《摩托》车《几乎》《成为》他的第三条腿,不论到几百米外的学校还是上街他都要开车去。《妻子》曾焰仰起脸来,目送《摩托》车上的丈夫越来越远,很快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山坡》上一团淡淡灰雾中。
曾焰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她与丈夫的最后一别。
命运是个魔鬼,曾焰说,丈夫跨上《摩托》,还朝她扬扬手,对她说《看好》小女儿绮绮,这张熟悉的脸庞、表情和手势就像一帧放大的像片,永久定格在《妻子》的记忆中。1982年【元月】21日早上七点五十五分,丈夫杨林就【这样】对命运《毫无》察觉地走了,一去不返,踏上人生不归路。
过了大约半个多小时,也就是八点半左右,曾焰又看看表,学生训导【已经】结束,教室里【已经】开始上课,而丈夫杨林正骑着《摩托》车行进在去清莱的《崎岖》山路上。她当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其实这时的杨林【已经】发现山外的异常情况,正在从外面拼命往学校赶来。
曾焰说,事后得知,杨林完全可以迳直下山去,不管学校的事,或者躲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样他就什么危险也没有,像所有《劫后余生》的人《一样》,至今仍然健康而快乐地活着,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但是他没有选择躲起来保全自己,而是当即掉转车头赶回学校。
学校一成不变的节奏是上课,大山深处的满星叠像世界上所有的偏僻山村《一样》,贫穷而忙碌,村民《周而复始》地开始一天的单调生活,曾焰在自家门口批改作业,他们五岁的小女儿绮绮正在逮一只青色的小蚂蚱,而那个《名字》叫做杨林的男知青正在几里路外疯狂驾驶一辆《摩托》车飞奔而来。这是个历史留给我们的《全景式》画面。我们看到,占据这个画面的中心【位置】,也就是《太阳》升起的东方天空,一队武装直升飞机隆隆地出现了。
5这是一个可怕的时刻。
宁静的【空气】中响起雷声,或者说很像晴空中滚过一串闷雷,连续不断的《巨大》轰鸣将满星叠居民惊呆了。他们【举头】向天上张望,看到《明净》如水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湛蓝】的《天庭》柔和《深远》如【海洋】,一群受惊的鸟儿从树林中窜起来,惊慌地躲向蓝天深处。一轮《太阳》刚刚从山巅升起,在红日照耀和万道金光的《巨大》背景下,一队传说中能驮起大山的黑色【巨鸟】排出整齐队形,杀气腾腾地出现在满星叠上空。
整个满星叠都被这个史无前例的壮观景象震住了,许多人《从来》没有【见过】武装直升飞机,所【有人】的见识《加在一起》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直升飞机。学校师生纷纷从教室里跑出来,呆头呆脑向空中观看,跟和平时期我们观看《飞行员》表演《一样》。当然直升飞机决不是来进行和平表演,也不是国庆《观礼》或者让满星叠居民开眼界,他们是来打仗,来进行殊死战斗的。飞机上的各种火箭、炸弹和机枪早已【对准】毒品王国满星叠,《飞行员》得到命令,坚决清除这个危害国家利益和世界人类安全的毒瘤。军人为正义而战,为消灭毒品而战,这是一场神圣的战争,谁不拥护把毒品这个十恶不赦的恶魔从我们这个蓝色星球上清除干净呢?
《几乎》同一时刻,大地也像地震《一样》颤抖起来,数十辆轧轧行进的装甲车和坦克,以及大批戴《钢盔》的黑色士兵出现在满星叠四周山【头上】。后来人们才知道,这是一场由国际社会和政府《联合》发起对金三角最大的贩毒集团进行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围剿。战斗精心安排在张苏泉过生日之际,为的是将大毒枭们一网打尽。
猛然间,枪炮声响起来,透明的【空气】【立刻】像玻璃那样《破碎》了,到处都是像蚂蚁《一样》惊慌逃命的人群。《直升机》率先开火,向满星叠发射火箭,学校操场是个显眼目标,因此那些暴露的师生成了打击【对象】。炸弹爆炸的热浪令人窒息,到处硝烟弥漫,机枪哒哒,密集子弹像【无数】毒蜂,疯狂《追逐》惊慌逃命的人群,把他们打得血肉横飞,无情地抛进死亡旋涡里。
很快村子里有了坦克和装甲车令人心悸的钢铁《碾压》声,各种爆炸声《射击》声震耳欲聋。曾焰紧紧抱住小女儿绮绮,像老母鸡护住鸡雏,头伏在地上,身体像暴风中的落叶《一样》《簌簌》《发抖》。【至少】几天【以后】她才知道,就在这个危急时刻,炮弹和炸弹像雨点一般落下来的时候,她最亲爱的丈夫,那个一条腿微微有些瘸有些不方便的昆明知青杨林,用一种惊天动地的《壮烈》方式与她和孩子进行了最后诀别。
张苏泉的生日酒席当然没能吃得成,《坤沙》和他的队伍迅速放弃满星叠,钻进山沟【撤走】了。政府军大规模清剿一直持续【三天】,除逃进山上的《人外》,基本上把满星叠变成【一座】无人区。曾焰和一群【难民】乘【空隙】躲进山上,后来步行到了山外佧《佤寨》避难。她虽然一直悬心丈夫安全,但是她知道杨林下山去接大女儿,所以她想杨林是安全的,大女儿也是安全的,剩下的问题是她必须保护好小女儿,等待战争【过后】一家人幸福团聚。战争好比海上台风,《个人》的小船只好听天由命。那【三天】好像捱过漫长三年,女知青曾焰在无望的【黑暗】中煎熬,就像小船在茫茫《风暴》中漂流。曾焰说,《当时》她并不十分悲观,《相信》战争很快过去,一家人《必将》破镜重圆。
《风暴》终于平息。军队宣布战争结束,平民被允许重返满星叠。这时候心急如焚的曾焰走在路上,她到处打听杨林,《相信》丈夫和大女儿同样正在满世界寻找她们。在距离满星叠还有几里远的一个叫做回棚的山寨,她终于听到有关丈夫的确切消息,这是一个噩耗,【有人】告诉她,杨林死了,是在学校里被炸死的。
一个晴空霹雳!曾焰当即《昏死过去》,她的世界《破碎》了。
过了很久,她才断断续续听完这个《壮烈》的故事。战争开始不久,杨林驾驶《摩托》车冲回学校,《当时》校园一片狼藉,直升飞机正在开火,这个平时瘸着一条腿戴眼镜的男教师没有顾自逃命,他本来完全可以保全自己,【因为】他有《摩托》车,有体力,地形熟悉,【头脑灵活】,但是他没有选择逃跑。他转身冲上硝烟弥漫的教学楼,将一面飘扬的蓝色校旗拔下来朝直升飞机用力挥舞。校旗【飞扬】,风把他【浓密】的黑头发刮得飞张起来,子弹嗖嗖地掠过耳边,但是他丝毫没有畏惧。后来我在金三角采访时,许多活着的人向我证实,他们亲眼目睹这个《惊心动魄》的《壮烈》《场面》。1982年【元月】21日上午,身体单薄的昆明男知青杨林高高地站在满星叠学校楼顶上,他勇敢地挥舞校旗,并且声嘶力竭地呼喊一些什么。这些由昆明方言组成的《句子》排成一道脆弱的【屏障】,就像不结实的人的身体,【它们】很快被子弹击碎,落到地上的尘埃里。据说杨林向飞机示威的【主要】口号如下:“滚开!……这里是学校!……不许开枪!……混蛋!”等等。
一枚火箭弹在楼顶爆炸【开来】,人体被高高地抛向空中,就像当今盛行蹦极跳,人被《一根》看不见的【弹簧】绳子拉向高处,然后【张开】双臂,优美地投向布满战争硝烟的【空气】中。然而杨林没有飞起来,他像只中弹的小鸟,或者像块破砖头《一样》重重跌落在地面上,《鲜血》飞溅起来,大地增添【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花。【有人】听见男知青《胸腔》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似乎【惋惜】什么,又似乎很满足,然后他《把头》一歪,脸庞深深埋进大地,亲吻《这片》遭受不幸和苦难重重的金三角土地……61999年曾焰对我说,她要控告《联合》国,向《联合》国索赔。我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向《联合》国控告与控告《联合》国是【意义】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曾焰肯定地说,是控告《联合》国!【因为】《联合》国禁毒组织误杀杨林,而杨林只是一个无辜平民,一个《手无寸铁》的和平教师!他没有武器,与毒品无关,是为保护学校才被军队杀死的。
我表示支持曾焰的正义要求,但是我的《态度》仅仅出于对朋友的道义支持和情感倾向。我私下里却认为,曾焰的控告不会成功,即使她是个坚强和有韧性的女性,也没有理由创造奇迹。
【因为】从《联合》国方面讲,他们会找出【更大】更《充足》的理由。他们会说,出动军队扫毒并没有错呀,满星叠难道不是金三角大毒枭《坤沙》总部所在地吗?打击毒枭和扫毒禁毒难道不是我们的责任和义务吗?而那些政府军官兵、【美军官兵】更没有责任,【因为】他们奉命向世界上最大的毒品王国开战,这是一场正义之战,神圣之战,是铲除毒品和保卫千千万万人类家庭免受毒品侵害而进行的一场正义与邪恶的殊死较量。他们向满星叠开枪《射击》,发射火箭,这都没有错,【因为】这是战争,你不能苛求军人在战场上先区分出好人坏人,毒贩还是平民然后再开火。战争就是你死我活,是残酷而且不讲道理的【事业】,战场上只有胜负而没有对错之分。要奋斗就会有《牺牲》,许多军人也就是人民的优秀儿女都在禁毒扫毒战争中献出自己的宝贵生命,包括那个在大谷地阵亡的美军上校,他们难道有什么错吗?他们不是最可爱的人吗?
至于那些误伤平民,哪一场战争受害最烈的不是平民百姓呢?《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抗日战争】,韩战越战,军队伤亡几百万,老百姓的伤亡损失却是这个数字的几十倍几百倍之巨!谁对他们进行赔偿呢?他们不是都【默默】承受战争的【灾难】后果吗?即使是侵略者战败国日本,至今也《拒不接受》我们的战争赔款要求,他们难道不该赔款吗?谁来主持这个正义呢?所以我估计《联合》国官员会【这样】回答曾焰,你去控告大毒枭《坤沙》并向《坤沙》索赔吧,【因为】他是罪魁祸首,没有他就没有满星叠扫毒之战,也就没有平民教师杨林之死,所以《一切》根源皆出于毒枭之罪。
但是这本书即将完稿之时,曾焰又来信说,她想通了,【已经】放弃这个想法,【因为】这是不实际的,是自己一时【激愤】。我充分理解我的朋友曾焰,并为她服从理智而不仅仅是情感感到高兴。
战争之后五个月,也就是公元1982年6月,曾焰获准前往台湾大学读书并在当地定居。当她和孩子《第一次》走出生活了【十二年】的金三角,走出《这片》似乎没有《尽头》的崇山峻岭并走进象征现代文明的飞机场时,她有一种结束《漂泊》和回家的熟悉感觉。当飞机腾空而起,她注视着机翼下面蜿蜒起伏的山脉和【郁郁葱葱】的森林,她想最后再看一眼美斯乐和满星叠,看看那座【已经】长出青草长眠着亲爱丈夫杨林的【坟墓】,但是她什么也没有看见。金灿灿的《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仿佛播下万道火种,一刹那所有【明晃晃】的山脉和丛林仿佛都在燃烧,金三角像火炬般灼疼她的眼睛和【灵魂】。她突然感到一种根被拔起的撕裂的疼痛,这时她明白自己不仅在那片【人迹罕至】的土地上留下难以忘怀的青春岁月,同样也留下生命的根。
储蓄一生的眼泪闸门打【开来】,她《几乎》把飞机淹没在【泪水】里,幸亏机上空姐见惯眼泪和生离死别,才没有手忙脚乱地影响正常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