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许多年前,我在边疆听到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故事主人公是一群十六七岁的男女知青,《他们》为了献身【崇高】的世界革命,也为了心中隐秘的浪漫爱情和理想,莽撞地跨过国界,投入金三角莽莽丛林。【有人】因此成了老虎黑熊口中的【美食】,【有人】葬身沼泽密林,【有人】被蚂蟥吸成一具空壳,还【有人】被未开化的土著野人掠走,《不知》做了什么工具。几个月过去了,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只剩下一女两男,《他们》走啊走,终于走出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当《他们》看见洒满阳光的第一座山寨,第一缕炊烟时,不禁跪在地上抱头痛哭。【当地人】惊讶地看见【山林】中歪歪倒倒钻出来几个衣不《遮体》的怪物,像《传说》中的人熊。
幸存知青后来又经历了许多生死磨难:战争、贫困、疾病、毒品、婚姻、家庭,其中两人相继死去,最后一个女知青顽强地生存下来。她不再热衷于激情【澎湃】的口号,也不再轻信闪光的语言,而是安静地在那片遥远而贫穷的异国土地上扎下根来,做了一个哺育【孩子】灵魂的山寨女教师。她后来把自已经历写成小说,在台湾一举成名。这个故事多次令我怦然心动。它的教育意义在于,苦难是铺垫,就像鲜血《浇灌》的【花朵】,生命撕裂的辉煌。我悄悄崇拜那个幸存的女主人公,把她当成心中偶像。1993年,我的长篇纪实文学《中国知青梦》出版获好评,《一时间》海内外都有反响。这年秋天有封台湾来信,一位署名“【曾焰】”的读者写了长信来,她开门见山《介绍》《自己》曾在【云南】瑞丽当知青,瑞丽距我当知青的陇川不到百里,这段《共同》经历立刻把我们的【感情】距离拉近了。《往事》如烟,【曾焰】那些《跳动》的语言如同洪水开闸,一泻不可收,《几次》令我【唏嘘】感叹不已。我想,这个【曾焰】,是个真性情的人。
我对读者来信一般不复,不是不想复信,而是复不了那么多。从这个意义上说,我肯定不是读者热爱的好作家。但是【曾焰】的信我破例复了,而且写了很多,【感情】激动。此后我们逐渐熟悉起来,海峡两岸,常有书信问候。后来有了互联网,交谈就更方便。有次我偶然提到前面那个故事,想知道女主人公《是不是》她。【曾焰】回答:也许就算吧,不过不全是那样。
我说是怎样呢?
她说我们当时年轻,各有想法,有的怀了【崇高】浪漫的理想,有的不是,仅仅为了一点好奇,想到外国看看,外国给人感觉太神秘,结果【一去不复返】。《他们》有的死了,有的散了,有的没有【下落】,现在天各一方,续写各自的人生故事。
【曾焰】在台湾一家报纸做编辑,业余写作,她已经出版二十多本小说,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是在金三角的《油灯》下写成并发表的,时间是公元1974年。那一年她只有二十四岁,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1999年秋,【曾焰】从台北回【大陆】,我飞往昆明与她《见面》。
【曾焰】【个子】不高,衣着朴素,属于《那种》本分、《宁静》和不肯【张扬】的女人,她穿一双白色旅游鞋,看上去像个游客,但是她一开口我就《认定》她是【云南】人,整整【三十】年,《居然》乡音未改。我们的谈话持续了整整两天。
【曾焰】告诉我,李国辉回台后基本上无事可做,生活也不宽裕,就到台北县乡下养鸡。数年前李国辉过世,有一本生前所写自传,可惜没有地方发表。我对此表示强烈兴趣,【曾焰】答应回台后替我去把这份珍贵史料找一找,然后寄来给我。
【曾焰】说,李弥1973年去世,他的【老部】下来找她,希望由她执笔给老长官写本传记。【曾焰】答应试试,于是许多老军人纷纷拿起笔来写回忆文章和史料。这些【材料】她掌握一些,还有一些发表在【云南】会馆编辑的《【云南】文选》中。
金三角《老兵》撤台后境遇都不好,当时台湾经济尚未发展,《他们》这些游击队当然不可能继续留在军中,于是集体《复员》做老百姓。这就应了留在金三角的那个土匪司令李文焕的话:台湾《卵子》大的地方,都挤在那里搞哪样?
事实上握惯枪杆子的手很难适应《别的》工具,就像你把老虎牙齿磨平也没法让它像牛一样吃草。一段时期【大陆】籍《老兵》成为台湾社会一大包袱。后来蒋介石向共产党【学习】,把台湾《偏僻》山区和【海滩】划出来,把《老兵》迁到那里集体种地,相当于办军垦农场。《老兵》都很有怨愤和失落感:与其在《卵子》大的台湾【开荒】,不如回老家种地,都是做农民,值得离乡背井么?
这种贫困、《压抑》和苦闷的状态持续到六七十年代,台湾经济起飞,《老兵》才纷纷扔下锄头弃农经商,【有人】发了财,混出模样,这才有了后来回【大陆】探亲风光无限的那些场面和故事。我的一个忘年朋友杨先生,就是四川去台《老兵》,苦熬一辈子终于发了财,为老家捐了几所希望小学,还写了一本书叫《四川轿夫》,我认为写得很真实。
我问【曾焰】,台湾舆论对李弥如何评价?
【曾焰】想想说:可能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吧。台湾报纸用了四个字,叫做“孤臣孽子”。【曾焰】认为李弥命运更像宋朝的岳飞,一心要救主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果并没有好下场。
我认为台湾报纸的评语比较矫情,好像《李弥受》了多大委屈。岳飞对《南宋》小朝廷的忠诚无可厚非,而作为金三角霸主的李弥则值得怀疑。不过隔着一道海峡,《不知》道我们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能不能达成比较接近的【统一】?【曾焰】的话让我想起一个比喻。中国是一座山,台湾和【大陆】都在此山中,走出这座大山需要几百年,所以我们只有耐心地等待几百年然后才能看清现在的《自己》。
【曾焰】回台后果然给我寄来许多珍贵资料,是山那一边的资料,使我获益匪浅。我努力振动想象的翅膀,渴望使《自己》变成【一只】飞鸟,《飞越》当代历史的重重迷雾,去【窥见】那座伟大庐山的《真面目》。
2勐萨城外一座小山坡,长着许多灌木和《荒草》,如果你不是偶尔踢到一块烧黑的砖头,一片生锈的铁皮屋顶,或者铺了石板的房基,你怎么也不会相信这里曾经是一座土司【官寨】!
钱大宇一声不吭地领我在山坡上钻来钻去,好像我们是两个寻宝人一样。后来他拨【开荒】草,在一个隐蔽的洞前站住对我说,你信不信,这个洞从前专门贮藏鸦片和军火,我【外公】就因为这些东西丢了命。我说是吗?【洞里】有多大,能藏很多东西吗?他摇摇头说,已经给浮土填起来了。我执意要下去看看,就点燃打火机,里面果然已经没有多少神秘,站《不下》一个人。
钱大宇说,这里就是他【外公】的土司府邸,曾经是整个金三角最【显赫】的土司府,人丁兴旺,一座山坡都是房子。钱大宇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自豪感,而是像念悼词。应该说我与钱大宇同病相怜,我祖父从前也曾十分【显赫】,但是我认为做一个没落贵族没有什么不好,如果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好运】几百年不变,说明这个社会几百年没有发展。我友好地拍拍他肩膀,对土司的命运表示同情。我开玩笑说你要是继承勐萨土司的话,还叫钱大宇吗?他愣了【许久】,回答是啊,这个“钱”姓,把我们祖孙几代人都同汉人血脉连在一起分不开。我理解他的意思,他【外公】刀土司家族命运的兴衰荣辱大起大落都源于同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外来国民党汉人父亲钱运周。因钱运周而得道,而《如日中天》,而雄踞金三角土司之首,又因国民党汉人撤退而一落千丈,而崩溃《瓦解》。我认为这件事映证中国一句古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我对他念了一句唐诗: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他琢磨一阵,连连说很有意思。
就在距离我陪同钱大宇抒发怀古之幽情将近半世纪前的一个旱季,钱大宇【外公】刀土司的【官寨】都为一个大人物到来而《惊慌失措》惴惴不安,这位大人物是个矮【个子】缅甸将军,他正从望远镜里观察前国民党总部勐萨,然后下令部队沿着两年前李弥走过的土路谨慎开进城来。
我从有限资料中获悉,这位后来很著名的将军是缅甸当代史上一位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他拥有许多军队头衔,其中最重要【显赫】的就是国防部长兼三军参谋长。将军亲自出马,说明政府对这场军事行动的高度重视。这天已是下午,将军先看到《一轮》浑圆的太阳已经《偏西》,西斜的太阳《宁静》地照耀着【萨尔温江】东岸树林,天高云淡,森林如黛,一头《水牛》在山坡上悠闲地啃草,老鹰在空中盘旋,勐萨坝子笼罩一派和平《宁静》的安详景象。
3(国民党刚刚撤军,《缅军》立刻兵分《多路》进攻金三角。
《缅军》对当地土司及山民【进行】了大清洗。神仙打仗,百姓遭殃。许多山寨经历战火后不复存在了。)
1打开日本辞典《广辞苑》,《找到》“慰安妇”《辞条》,解释为:“随军到战地部队,慰问过官兵的女人。”有必要拾起这个并非淫荡的话题。
在世界近代军队史上,《大规模》征集和使用随军妓女是日本帝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发明。这一创造【陆续】引起西方各国《历史学家》、文学家和【文化】人类学家的极大兴趣,《他们》把该项研究视作一把打开日本国民性《秘密》的钥匙。
对于有过禁欲传统的中国人来说,关于日本军妓的花边新闻和黄色书刊曾经广为流传,招徕和毒害过相当数量的《幼稚》读者。《由于》庸俗的故事出自堕落文人的手笔,并不真正具有学术【价值】,因此该类题材也就注定只有沦为淫荡话题的下场。
日本是世界近代史上第一个强大起来的东方国家。这个民族因其特殊地理位置和【文化】《渊源》,因而具有许多其他民族所不具有的特殊气质。例如《他们》即爱美(菊花)又尚武(刀),既礼仪周全又野蛮残忍,既信仰科学又崇拜皇权,既民主又【专制】,既守旧又纵欲,等等。总之,这是一个奇特的和充满矛盾的民族,而且这一切互相矛盾的品格又无一不是以最高冲突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五十年代初期,日本人卧薪尝胆,发奋图强,只用了短短几年时间,就【迅速】消除战争带来的贫困和饥饿,初步解决了住房、教育和就业三大社会【难题】,使《国民经济》发展获得一个良好的【开端】。
一九六五年,日本人均产值首次超过英国。一九六八年超过法国。
进入七十年代,日本人在汽车、《造船》和《电子产品》三大支柱产业方面首次超过欧美,产量居世界首位。
一九八五年,即日本天皇宣布战败整整【三十】年后,日本经济突飞猛进,国民生产总值超过除【美国】外的【所有】西方发达国家,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
纵观历史,要认识日本的现状就不能不了解日本的过去,要了解日本的过去就不能不认真研究《半个》世纪前那场决定日本命运的战争和《主动》选择战争(注意,不是强加!)的千千【万万】的日本人,包括日本的男人和女人。
这就是我撰写《随军慰安妇》的意义所在。
2【一九四六年】,东京国际法庭。
“日本兵那么酷爱女人,对女人的嗜好,简直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据不完全统计,在日本兵占领南京头一周内,被《他们》糟蹋【奸污】的中国妇女有三万人之多。”这就是中国证人在【审判】“南京大屠杀”的罪魁祸首、甲级战犯松井石根时的一段证词。
日本军事法庭规定:凡犯有强xx罪的士兵,判处一个月以上徒刑;犯有强xx罪的军官,除服刑外,《一律》降为士兵。另外规定:战争期间军事法庭只有一审,不允许上诉。
一九三七年八月至年底,也就是日本侵略军血洗上海和【进行】南京大屠杀的四个月中,遭到日本【强盗】野蛮施暴,被强xx、轮奸、蹂躏的中国妇女至少在五万人以上,而日本华中军事法庭总共只受理了两名被指控犯有强xx罪的士兵,受理军官人数为零。
一位《读卖新闻》的战地记者在对日本军队【进行】了大量调查之后撰文写道:“……士兵越来越不受纪律的约束,为所欲为,《他们》在南京城里纵火抢劫,追逐妇女,这种现象实在令人担心。
“……造成上述纪律失控的原因很多,我认为主要有两个,一是军事当局对士兵的身心健康关心甚少……二是下级军官有意纵容和包庇士兵。我接触的许多军官都这样认为:【作战】越勇猛的士兵,就越是激烈地侵犯被占领地的妇女。反之,越是激烈侵犯女性,就证明该官兵越是生性勇猛。《他们》说,这样的士兵都是最优秀的战斗骨干,将《他们》送上军事法庭,无疑就等于《瓦解》了《自己》部队的战斗力……”日本士兵在中国《城市》的放纵和为所欲为引起了军事当局的【忧虑】,《他们》担心的并不是【当地人】民的命运,而是军纪涣散将直接影响和削弱帝国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
一九三八年,一个叫麻生彻男的少尉军医在对日本陆军【进行】了两年零七个月的长期调查之后,写出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这就是有名的《麻生《意见书》》。麻生军医首次在报告中提出建立“随军【慰安所】”的设想,以消除士兵性欲旺盛带来的种种不安稳因素。他将这种“随军【慰安所】”的职能明确规定为“军队《卫生性》公共厕所”。
麻生医生的意见被东京大本营采纳了。
在日本近代史上,以天皇名义发动的《大规模》《对外》战争至少有七次,即侵占台湾,吞并朝鲜,中日甲午战争,日俄战争,“九·一八”满洲《事变》,“七·七”华北《事变》和太平洋战争。对狂热的日本国民来说,战争是一种高效催化剂,它使大和民族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并把每个国民忠君爱国的愿望变成投身“圣战”的实际行动。
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初期,日本军队捷报频传。在皇宫门口,每天都能看到一队队摇着太阳旗的【游行】队伍踏着泥泞的秋雨或者冬雪,络绎不绝地来到这里集会庆祝。在东京街头,每家商社和住户都挂出欢庆胜利的太阳旗和彩带,【大街小巷】到处都有许多兴高采烈的人群在《欢呼》。酒馆里的醉汉也在醉醺醺《地向》日本皇军致敬。青年学生成群结队离开学校去参军,工厂的工人成立预备役兵团,随时准备听从召唤《开赴》前线。在家里,妇女会的妇女连夜赶制慰问袋和慰问鞋,把“效忠天皇”和“保佑《平安》”的字样一针针绣在吉祥物上。连《监狱》里的囚犯也热血沸腾,要求当局把《他们》派到中国去打仗。
狂热的战争情绪好像危险的酒精一样在大和民族的血液中【燃烧】。
一九三八年春,日本军部在国内首次《秘密》征召“随军慰安妇”。
第一周,【首批】自愿应召的一百二十八名妇女从长崎登船启程,前往上海前线“安慰”【作战】最勇猛的将士。这批女人中有学生、职员、女工,也有家庭主妇和私娼。她们许多人还是处女,自愿将贞操和青春奉献给战争。功利目的是次要的,慰安妇薪水相当微薄,她们都为《自己》有《机会》直接服务于前线官兵深感荣幸和自豪。
《秘密》或者半公开地征召慰安妇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一九四四年底。在漫长的战争期间,日本国内约有【五万名】年轻女性志愿走上前线,用这种特殊方式为战争《作出贡献》。另外还有九【万余名】朝鲜和台湾妇女应召入伍。
这两项数字相加的总和为十四万二千《余人》。
3战争不仅驱使男人走向战场,也驱使女人走向战场,而且是一个更加【悲惨】和苦难的战场。
既然解决士兵的性骚扰同解决军队的粮秣弹药一样重要,那么妇女们在军队中的地位和职能便由此被确定下来了。个人贞操固然不容忽视,但是归根到底战争是全民族的头等大事,男人为战争牺牲生命,女人为战争贡献肉体,这是一种旗鼓相当的神圣【义务】,它表明战争责任感如此深入人心,就像后来妇女也要端起《竹枪》向敌人坦克冲锋一样义不容辞。
《由于》自愿应召的慰安妇们大多具有战争【热情】和献身精神,因此她们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同军队的命运紧紧系在一起,共存【共亡】。战争结束,回到日本的慰安妇约为原人数的十分之一。
一九三八年四月,第一批从日本九州招募的慰安妇到达上海,经分配,其中二十人【搭乘】一节军用列车前往杭州。上海至杭州铁路长约一百八十九公里。沿线所经大小车站十余个。列车驶出不到《一刻钟》,在第一站虹桥即被车站守备队扣留,要求就地“安慰”。《由于》沪杭铁路沿线日军都是九州兵团的士兵,见到家乡来的女人特别激动,因此上级破例允许这节闷罐车厢沿途逐站【进行】“安慰”。消息传开去,急不可耐的士兵《早早》【排起】长队,唱着日本歌谣等待“安慰”。安慰时间规定为每人【三十】分钟,后减少为十五分钟,军官士兵一视同仁。据沪宁战地司令部报告,“安慰”效果《极为》显著。经过“安慰”的士兵纪律明显加强,因私自外出强xx妇女而遭受不测的人数大为减少。官兵纷纷反映希望再次接受“安慰”。
这节车厢从上海到杭州整整走了【二十七天】。慰安妇们初步为战争付出代价,途中共有三人五次因体力不支发生《休克》,严重者出现大出血及神经性疾病前兆。
一九四二年,第一批随军慰安妇被飞机空运到太平洋战场最南端的腊包尔基地。【驻守】该基地的日本军人全都如同《过节》一样欢天喜地兴高采烈。【慰安所】头天挂牌开张,通宵达旦守候在门外的士兵足足排了几公里长。十多天内,接受“安慰”的官兵达五千《余人》次,但是【担当】这一重任的慰安妇却只有《十一》人。
一九三【九年】,日本军事当局正式将随军【慰安所】作为军队编制《配属》部队。此后,凡是日本帝国士兵足迹所到之处,到处都有身穿和服或者军装的慰安妇【身影】。战争把士兵变成机器,把女人变成服务于机器的机器,因此从任何意义上讲,她们都是道道地地的“《卫生性》公共厕所”。
在马鲁古海和菲律宾之间有座不到【三十】平方公里的热带小岛,岛上驻扎着【一千】二百名日本空军和两千名日本陆军。每隔两个月,便有一艘给养船送来油料、弹药、粮食和淡水,还送来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慰安妇。给养船尚未在码头抛锚,士兵就【排起】长队,每人领到【一只】印有“突击一番”字样的卫生袋,袋里装有避孕套和《清洁》粉。这批慰安妇的工作范围包括航线附近十几个《岛屿》和基地,因此她们的【日程】通常安排得很紧张,每次上岛只能停留三五天。但是士兵的要求并不因为女人时间紧张而减少。这样,慰安妇们只好超负荷工作。她们通常工作都在【十二】小时以上,【每人每天】至少要“安慰”五十个发狂的士兵。更令人发指的是:有时妇女人数太少,长官竟然命令她们【每人每天】必须《接待》三百个人。
一九四四年《五月》,给养船遭到美机轰炸,慰安妇全部葬身海底。
大渊清,航空自愿兵,生于大正【九年】。当时他的部队【驻守】在一座无名岛上。二十年后他在自述中回忆头次接受“安慰”的情景说:“……虽说运输船靠上了码头,可是女【人们】很快又会离开岛子,谁知她们下次还会不会再来。这天的女人有《二十多个》,据说都来齐了。按士兵人头计算,她们每天至少得对付几十个男人才行。
“【地点】安排在兵营的特别室。这间房子平时是剑道和【柔道】的练习房,有二十个铺席大,屋顶被空袭炸开个大洞。‘突击’从一清早开始。房子里用《毯子》隔开,士兵们就像接受集体体检似的穿着短裤和衬衣,在门外排着长队。
“但【这时】也不是没有问题。因为来得急促,‘突击’用的卫生袋发完了,军官和《老兵》们先满足了需要,轮到我们新兵就没份儿。军官和女人商量,结果她们【同意】不用那个来对付。她们也【准是】豁出去了。
“那天‘突击’开始时,海上骤然来了少有的风暴。猛烈的雨点打得地面泡沫飞溅,风吼叫着掠过天空,把《椰树》连根拔起。在被飞机炸开洞的屋顶上,大雨好象瀑布一样往里倾泻。士兵们《不管》这些,《他们》一面被浇成落汤鸡,一面还在猛烈‘突击’。明明是大白天,可是屋里暗得好像是夜晚。当时我不满二十岁,对女人了解不多,在中国虽然也干过强xx女人的事,但是都跟俗话说的那样,没进门就泄了,没顶用。在岛子上就不一样,铺席上躺着日本女人,说日本话,我觉得她象我的母亲,又象姐姐。《不管》怎么说,不能随便应付,轮上我就得拼命。
“……在微《暗中》,被濡湿了的女人身体看上去好像涂了一层磷,闪动着青色的夜光。女人的脸我是看清了的,但总记不起来,同许多日本女人的脸混在一起。女人身体虽瘦,Rx房却出奇地大,胀鼓鼓的。在右边Rx房上有块不大的红色胎记。女人突然笑起来,说:‘前一个士兵什么也没干,他只是紧紧捏住这儿叫我妈妈。’女人又问我家乡是《哪里》?我回答说山梨县。她说她是秋田县。我记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跟音乐一样悦耳。
“……天空中不时滚动《雷声》,划过一道道雪亮的闪电。大雨从破【洞里】滂沱而入,浇湿了我的全身和我身子下面这个《冰凉》的日本女人。女人没有动作,也没有声音,仿佛一个毫无知觉的软体【动物】……正在【进行】中,女人突然轻轻呻吟起来,要撒尿,我立刻泄了气。《不知》为什么,我感到我们这种存在实在十分可怜,并且十分可耻,跟畜生没有两样。门外的士兵都在不耐烦地【跺脚】,蹬墙壁,我觉得《他们》可恨极了,跟一群发情的骡子差不多。
“我穿上衣服的《时候》,女人依然保持刚才《那种》仰卧姿势,只是微微抬起头来说:‘请您体面地《去死吧》,拜托啦!’我看见女人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我,好像这样才能把神圣的责任交付到我【身上】。我想她肯定对每一个士兵都用这样的姿势,并且都说类似的话。但是我仍然很感动,《不管》怎么说,女人也是为了战争贡献身体的。作为男人,我当然不能对她的托付无动于衷。
“在女人枕边,我看见【一只】拳头大小的护身符,就是日本女人用来保佑男人《平安》的《那种》‘吉祥如意’,我【明白】她是在为每个士兵祝福。
“我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无言以对】……”大渊清现任东京一家经营古旧藏书商店的经理,全日本古旧藏书理事会理事。一个《注重》礼仪的有【教养】的绅士。
4关于战争时期日本的军妓制度,话题很多,许多人更愿意将兴趣集中在道德问题上,这就使我们对军妓制度的研究本身变得同有没有必要放映《望乡》的争论一样陈旧了。
我《以为》军妓问题与其说是妇女问题,毋宁说是民族问题更确切。
敌随军营妓调查——腾冲城内一群可怜虫(节录)战地记者潘世徵当腾冲城门尚未打开的《时候》,国军都知道城内尚有【五六十个】敌人随军营妓被包围在里面。果真《我军》登上南门城墙后,《发现》对面北门一条小巷里,常有三三两两的女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那儿匆匆经过。后来小包围形成了,有时也会见到一两个营妓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封锁】口《出入》。国军士兵招手要她们《过来》,营妓却回头嫣然一笑,姗姗地走了。
营妓制度,在全世界军队里尚属稀有之事。于是在《我军》士兵的谈话中,都像神话一般传开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中国小女孩,向来都是替营妓们打洗脸水的,据她报告,当时她们全都躲在一个大防空【洞里】,一天黎明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日本军官,《用枪》逐个结束了营妓们的生命。一共十三人。小女孩吓昏过去,捡了一条《性命》。
十四日上午,国军攻克腾冲最后一个据点。在一处墙缝里,《发现》十几具女尸,都穿和服,还有穿漂亮西服的。她们都被蒙上眼睛,死得非常整齐。这些可怜的女人,生前为敌人泄欲,最后又被判处残忍的死刑,她们犯了什么罪呢?
打扫战场的《时候》,偶然《发现》了一群躲在稻田里的女人。她们有的穿便装,也有的穿日本军装。营妓的被俘立刻轰动了全城。她们是哪国人?从《哪里》来?以前是干什么的?长得漂亮吗?她们每天过的怎样的生活呢?……一个女人能讲中国话。她告诉记者,她们都是朝鲜人,两年前从汉城、元山、仁川和平壤到中国来的。
她们的到来却并不是强迫。日本军队创立营妓制度,派人到朝鲜招收贫苦女【孩子】到中国供应军队。因为营妓生活相当舒适,能赚很多钱,所以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女【孩子】亦不在少数。
日本营妓则是从日本国内自愿来为军队服务的。她们【每星期】检查一次身体,有病便加以治疗,平时管理极端严格,不许有【丝毫】的越轨行为。工作时间《以外》,营妓可以不受阻碍地外出游玩,军人则不允许私自带营妓【出门】,倘若违反纪律,无论官兵都要受到严厉惩处。
记者曾在腾冲城南参观了几座营妓公馆(亦称【慰安所】)。一个院子里有十几间房子,每间房门上都贴着营妓的花名,以及卫生检查合格证。这种合格证【每星期】换一张,上面签有医官名字印章。房内陈设,有如日本式家庭,大约是想造成家乡的气氛,提高士兵的【热情】。……有一件事非常值得我们警惕,就是那些多数来自日本的营妓。腾冲战役《直到》最后时刻,敌人并没有【丝毫】的淫乱行为,营妓的生活同士兵一样,每天两包饭团或者一包饼干。她们戴上钢盔,帮助士兵搬运弹药,甚至用机枪或步枪向国军射击。敌人崩溃的《时候》,把她们全都处决了,也有一种说法是自杀的,总之没有一个日本营妓活下来。但是国军官兵与敌人战斗近在咫尺,经没【有人】听见过女性呼救或者哭泣的声音。这说明日本营妓都有很坚强的【意志】。
……摘自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六日《扫荡报》吉野孝公,九州岛人。生于大正二年十月七日。战争期间担任卫生队本部上等兵。他在战争结束【三十】年后向一位作家叙述了《自己》亲身经历的腾冲战役,其中部分是关于那些日本慰安妇的壮烈行动的。
“在最后那段日子里,慰安妇们承担了部队的炊事工作,饭做好了就捏成饭团,冒着敌人炮火送到《战壕》和地堡里,送到每一个把枪管打得通红的士兵手里。她们已经和部队结成一个整体了。”“每个士兵的动作都必须得到《发挥》。如果让一名士兵去做饭,那么就有一支步枪《打不响》,它将直接影响‘把腾越(即腾冲)确保,死守到十月’的师团命令。正因为这样,她们才向士兵提出:‘让我们来干吧,请您上前线去,务必【好好】向敌人瞄准。’”“回想起来,当时那些士兵对她们的行动并没有感动,‘谢谢’或者‘啊,真过意不去’这样的话,完全是【三十】年以后的今天才有的【感情】,或者叫做感叹吧。”“在当时,女人的行动大家都觉得是‘应该的事’。”“战国时代(指日本的战国时代),《武将》和武士在城陷之日与妻子同归于尽,是一种很常见的事。杀死儿子还有泪,但是让妻子自杀时却不会哭,因为是断了后嗣更让人觉得【悲痛】吧。”“她们不只是做饭团子。东边缺少弹药就拖着沉重的弹药箱往东边去,西边手榴弹打完了她们又抬着手榴弹箱往西边去,总之《哪里》需要她们就到《哪里》去。【一只】铁皮弹药箱有五六十公斤重,她们有时一个人拖住那只《大家伙》,咬紧牙关在地上爬;有时两人抬【一只】,肩头和胳膊都磨出血来。有个叫君代子的姑娘,也是《北九州》人,平时很娇嫩的,连比茶碗重一些的东西也不曾端过。她和另外一个女人合抬【一只】弹药箱,一颗子弹打中【大腿】,结果弹药箱砸下来,活活将她砸死。”“……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战场上已经没有男人女人《之分》了。女人和士兵穿一样的军装,头戴钢盔,她们不再是慰安妇,而是来自日本的战士。没【有人】退缩,也没【有人】哭泣,我想她们的心情一定也变成了古代《武将》的妻子,随时准备同【丈夫】一道牺牲。我听过许多当过士兵的人现在回忆说,长时间同她们在一个部队,越是【远离】日本,她们就越是变成士兵的《一部》分了。”“……后来,司令官命令焚烧军旗,砸毁电台,《全体官兵》准备‘玉碎’。有个叫《爱子》的千叶姑娘,平时对一个年轻的A少尉有【感情】。九月《十一》日敌人总攻击开始,《爱子》就脱下军装和钢盔,换上干净漂亮的日本和服,来到正在地堡里战斗的A少尉《身边》。她【当着】惊讶的士兵们对少尉说:‘求求您,请杀死我吧!’”“这就是‘美丽的死’,即死在《自己》爱人的怀抱里。也就是想象中的【情死】。”“少尉面对跪在地上的《爱子》姑娘,《一时间》竟然畏缩不前。《爱子》急了,《流着》眼泪说:‘您要是不肯杀死我,我就留在您《身边》,《直到》敌人把我们一起杀死。’”“【所有】的士兵都被《爱子》感动了,《他们》【默默地】望着A少尉,眼睛里流露出责备的意思。人与人的【心理】感应,恐怕只有在死的《时候》才能相通吧。A少尉眼圈红了,沙哑着嗓子说:‘《爱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决心好极了,我很快就跟着你去。’”“【说完】,拔出手枪抵近《爱子》的耳根开了一枪。《爱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上。少尉连眼睛也没有眨,转过身又继续战斗。当天夜里,这座地堡被火焰喷射器摧毁,【所有】的尸体都烧焦了,无法辨认。”“同一天,有三名日本慰安妇【学着】《爱子》的榜样,被《自己》《爱恋》的士兵杀死。”“据说有个叫清子的《静冈》慰安妇,被所爱的人拒绝开枪,就绝望地爬出《战壕》,迎着敌人枪弹走去。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去拖住她,敌人的机枪就把清子的身体《打得象》马蜂窝一样……”“士兵们全哭了,《他们》【悲痛】地喊着:‘你们为什么要死?死有我们就足够了!士兵就是为死而来的。你们是女人,不是士兵,请你们务必活下去,活着回日本!……”“当天夜里,剩下【三十】多个日本慰安妇都自杀了。”“现在的日本人都瞧不起当过慰安妇的女人,觉得她们肮脏、下贱,《以为》《他们》都是坏女人。只有当过士兵的人不这样认为。《他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些生生死死的岁月,一起从战争的【枪林弹雨】中走《过来》,因此只有《他们》懂得《尊重》她们,把她们当作真正的女人。”吉野孝公的自述被日本作家千田夏光写进长篇《报告文学》《随军慰安妇》里。该书一九七五年在日本出版。
吉野现在日本九州留米市【西站】町开一家小旅馆,与老伴过一种足不出户的隐居生活。他每年九月都要带上干粮出一次远门,到长野的善光寺为战死在腾越的日本人祷告,【三十】余年不曾中断。
公元一九四五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作为征服者的盟军就耀武扬威地踏上了日本的【领土】。为了防止【占领军】向日本妇女横施暴行,由内务省(警察)和大藏省(财政)《牵头》,《共同》建立了一个《名叫》“特殊慰安设施【协会】”的组织。该【协会】英文简称叫“RAA”。RAA的职能同《当年》的随军慰安妇差不多,亦属于“《卫生性》公共厕所”,只是服务对象变了,门外等候的男人变成了趾高气扬的【占领军】,包括黑人和白人大兵。
日本内务省在《暗中》恳求这些【占领军】:请将就这些女人吧,【千万别】再向其他日本女人伸手。
据后来担任日本首相的池田勇人承认:“如果这样就能保住日本女人的贞操,那真算便宜的。”(千田夏光:《随军慰安妇》)RAA《前后》共招募了五万多名日本女性,把她们《秘密》或半公开送往【占领军】驻地。但是好景不长,《由于》联合国军总司令部出面干涉,该组织仅开张年余便被迫解散。RAA的女招待们命运最惨,她们成为日本民族的耻辱,或《流落》街头,或再度沦为烟花巷里的卖笑女。据调查表明,战后回国的大约五千名随军慰安妇中,没有一个人重新走进RAA的【大门】。也没有一个人因生活所迫而重操旧业。
日本战败后,社会经济一度濒临崩溃,到处通货膨胀,物资匮乏,【一九四六年】出现的全国大饥馑,饿死【二百万】人。当时,【不少】良家妇女尚【衣食】无着,不得不向【占领军】出卖肉体【换取】食物,那些刚回国的慰安妇们就《面临》着一场更为艰难的生存竞争。
关东军G联队,有三千四百名四国士兵,《配属》十六名来自四国岛的慰安妇。这支部队从一九三【九年】起一直【驻守】在满洲里北部的俄满边境上。这里荒凉寒冷,人烟稀少,在长达六年的《共同》生活中,三千四百名士兵同十六名女人一直融洽相处,好像一家人一样亲密无间。年轻的士兵入伍前大多是童男子,是这些女人第一次将《他们》变成男人。一九四五年该部队调防台湾,并在那里成为【美国】军队的俘虏。慰安妇们先被遣送回国,她们无法回故乡谋生,就一起到了《北海道》的函馆。她们相约,哪怕日子再苦也要熬下去,哪怕饿死也【决不】出卖肉体。
一年后,G联队的战俘【陆续】回国。归来的“【丈夫】”们偶然听说了“妻子”的事情,无不为之感动。大家通过种种办法互相联络,凑出钱来帮助女人,并定期把她们接来同大家《见面》。后来这种聚会就成为一年一度的例会,一直保持【至今】。
每年八月,【人们】都从全国各地赶到函馆来赴约,只除了那些永远不能再来聚会的人例外。
5日本军妓制度的出现固然与日本民族【文化】《渊源》和道德观念有关,但是归根到底,它反映出这个海岛民族内在的生命意识和精神气质。如果我们不是这样认识问题,我们便无从解开日本民族在二十世纪的发展《之谜》。
【资料】据统计,本世纪上半叶,日本全国十八至四十五岁【青壮年】男人中,有三分之二的人直接参加了侵略战争。《他们》中《百分之七十》参加过掠夺和屠杀,平均每五人中有一人死于战场。
报载:本世纪下半叶,日本对亚洲各国尤其对南亚各落后国家的工业投资累计高达近千亿美元。这个事实表明,日本人用经济手段对亚洲的掠夺已经远远超过其军事侵略。
报载:本世纪八十年代,在全世界最大的500家工业公司中,日本占159家,仅次于【美国】。
报载:一九八【九年】《五月》,日本大藏省宣布,日本外汇储备突破【一千】亿美元大关,高居世界第一。
报载:日本成为当今世界最大的能源进口国。
报载:日本是亚洲最大的木材收购商。泰国、菲律宾、《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原始热带雨林几乎被砍伐《一空》。
报载:日本是造成世界温室效应的主要责任国。据【美国】环境保护局测定:日本工厂排放的废气占整个亚洲工厂排放废气总量的一半以上。
报载:国际环境保护组织一九八【九年】十月在《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召开》年会。大会呼吁人类提高警惕,并谴责日本是破坏亚太地区自然环境的罪魁祸首……这是一个危险的民族。它野心勃勃,富于扩张,同时又永不满足,充满无限活力和《生机》。
随军慰安妇的【骨灰盒】终于没能跨进靖国神社的门槛。作为历史《遗留》给【人们】的一个悲剧【主题】,它的意义显然已经超越了一般道德研究的范围。
在即将竣工的二十世纪历史长廊中,我们《将会》看到这样一块触目的碑铭:——本世纪上半叶,日本人的军事战争遭到完全失败;
——本世纪下半叶,日本人的经济战略获得极大成功。
1将近五十年前的一天夜里,一钩银白的《下弦月》慢慢从掸邦【高原】的山巅上露出脸来,把清冽的光辉撒向金三角亚热带丛林和莽莽深谷。那一天月华美丽如水,但是我们国内的《历史学家》研究专家却没有能够看见这钩弯月,因为《他们》的目光被森严的【国界线】挡住了。
在这片月光照耀下的古老而《宁静》的树林中,野兽不安地睁大眼睛,猫头鹰惊慌地咕咕叫着,因为它们看见一群从未有过的陌生人群《闯入》它们的世界来。
这支终于逃脱覆灭命运的国民党残军暂时【喘过】【一口气】来。国界是一道生死线,将追兵和死亡挡在身后。指挥官下令宿营,许多篝火明亮地【燃烧】起来,山谷里人喧马嘶,士兵卸下【身上】的武器弹药和其他重负,男人凑着火堆抽烟,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来。女人和【孩子】分到一盆热水洗脸洗脚,她们快活地说话,黑《暗中》不时响起【孩子】嘹亮的哭声。行军锅里的稀粥开始向空气中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伙夫头高声骂娘,因为不时有饿极的人趁他不备来偷稀粥,于是一种久未有过的《放松》和【疲惫】的《幸福》气氛渐渐洋溢在营地上。
李国辉披一件军衣,【胡子】好多天没有刮,看上去非常憔悴苍老和忧心忡忡。【太太】唐兴凤领着三个【孩子】,肚子里还怀着《七月》身孕,此刻她没有同【丈夫】厮守在一起,而是被派到《家属》队做妇女【孩子】工作。篝火忽明忽暗,好像一个哮喘病人,很不《通畅》地呼吸着。潮湿的树枝在火焰中吱吱作响,不时腾起大团烟雾,在夜空中呛人地弥漫开来。
很多年后一位姓牛的卫士对我说,李国辉其实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体贴部下,【从不】打骂士兵,在国民党军队,这样《好脾气》的长官实在不多见。但是如果逼入绝境,任何长官都会因为心绪恶劣而变成咆哮的狮子,所以除了卫士紧跟长官,其《余人》都悄悄躲在一旁,不敢轻易上前打搅他。
可以想象,【这时】营地气氛虽然暂时《放松》,但是人人心里都清楚,《他们》已经逃出国境,谁也《不知》道未来前途。到《哪里》去?【出路】在《哪里》?前面有什么在等待《他们》?【一千】多人的军队总得有个归宿,《哪里》才是《他们》的归宿呢?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士兵把命运《交给》长官,问题是长官也《不知》道【出路】何在。显而易见,逃出国境只是权宜之计,《他们》非法《闯入》别人国家,别人肯定不会欢迎武装入侵者。兵团主力已经覆灭,军、师长《不知》去向,没【有人】指挥《他们》,《他们》该上《哪里》去接受命令呢?到海南岛,到台湾去?那要横穿整个东南亚,姑不论你是否走得出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走完长达数千公里的漫长路程,就是作为主人的那些主权国,《他们》允许吗?不允许怎么办,靠武力【行得通】吗?区区【一千】人,《打不赢》怎么办?比如【眼前】,如果缅甸政府不允许过境,对《他们》实行强制缴械,等待《他们》的就是当劳工和做苦役!
伙夫送来一大缸热气腾腾的稀粥,长官却不想吃,只让放在火堆边。长官【不吃】,卫士当然也不敢吃,《他们》看见长官紧皱眉头,一脸《惆怅》,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稀粥开了,空气中有了一股香甜的焦糊味。卫士正要伸手去挪一挪,不料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惊慌马嘶,紧接着响起刺耳的枪声,营地顿时大乱起来,人人都变了脸色。李国辉嚯地站起来,一抬腿却【踢翻】那缸煨在篝火上的稀粥,弄得腾起一片呛人的烟雾。
如果此时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或者“惊弓之鸟”来形容这群人的紧张神经是再恰当不过了。《他们》都是军人,打过许多大仗,经过许多《艰险》,其中许多军官和《老兵》还经历过八年【抗战】。《他们》本来应该处乱不惊,可是【眼下】任何一点动静都会使《他们》变得惊慌不堪。一个军官报告说,野兽袭击牲口,咬伤一匹驮马。李国辉下令增加岗哨,另外多烧篝火,因为野兽怕火。经过这场虚惊,人人再也无法【安睡】,险恶环境提醒《他们》,《他们》命运随时处在危险威胁之中。
火苗熄灭了,卫士赶紧生火,但是湿树枝怎么也燃不旺,恰好一阵旋风扬起,《呛得》《他们》《一齐》狼狈大咳起来。【这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走《过来》,将【一只】盛满稀粥的搪瓷缸放下,俯身将湿树枝拿掉一些,又用力吹火,烟灰腾起来,烟雾消失,《红彤彤》的火苗又欢快地跳跃起来。
五十年以后我在金三角《采访》,我的目光越过漫长的时空距离盯上这支丛林中的败军,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时刻,无论对于今天的毒品王国金三角还是那群离乡背井的中国人,甚至下个世纪还将受到毒品危机困扰的人类命运,这一刻都能称得上具有重大意义。【如果说】五十年前的金三角还是我们这个蓝色星球上的一片《净土》,如同我们人类【肌体】上的健康器官,那么它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发生恶变,成为威胁人类命运的《恶性肿瘤》呢?
当人类命运被伟人决定的《时候》,那是英雄造时势,英雄创造历史。但是更多《时候》,当一切外部《条件》已经成熟,就像果子在树上【快要】掉下来,许多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就顺应历史,充当英雄角色,我们称之为时势造英雄。充当英雄的《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看谁离果子最近。
【一只】不起眼的瓶子被海水冲上陆地,【有人】匆匆而过不予理睬,【有人】将它重新踢回大海。一个【孩子】偶然捡起瓶子,好奇心驱使他打开【瓶盖】。这个无意举动造就人类灾难。朗朗乾坤,一股【黑烟】从瓶子里钻出来,越来越高,一个《巨大》的魔鬼渐渐现出原形,狂笑不止……2生火的人是军部少校情报科长钱运周。
钱科长很年轻,二十七八岁年纪,军部在元江打散后偶遇七零九团。钱是【云南】人,经常奉命出境《侦察》,对金三角【情况】比较熟悉,正好做了李国辉向导,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也是一种冥冥中的命运安排。
“钱科长,缅甸决非久留之地,长官部也断了联系,你认为前面怎样走好?”李国辉仰头喝完稀粥,将搪瓷缸递给一旁的卫士说。
钱科长拾起一根树枝【拨弄】火堆,火星不时溅起来噼啪【乱响】。他不看长官的脸,却看着火堆谨慎地说:“我听说,一九三师罗长官扔下队伍,《自己》带钱到泰国去了。”李国辉脸色悲怆。岂止一个罗长官?在一派【兵败】如山倒的大崩溃大灾难时刻,《树倒猢狲散》,飞鸟各投林,许多长官扔下部队,钱饷【一裹】就【开溜】,或者把枪械卖给当地【摆夷】土司,变换成现金金条到国外去做富人。这样的坏榜样实在太多,弄得下级官兵人人自危,唯恐什么《时候》一觉醒来已经被长官出卖了。
月光【从树缝】中泻下来,映照在异国的山谷和河滩上。营地一片《宁静》,几个月来的危险威胁暂时抛在身后,可是前面的道路更加使人《迷茫》。远处【有人】在低低地哼唱一支家乡小调,那是一首中国北方的《花儿》,凄婉【哀绝】的歌声如泣如诉,《勾起》【人们】无尽的乡愁。
“钱科长,我李《某人》要是想【开溜】,【决不】会等到现在!”卫士【洗完】搪瓷缸回来,听见李国辉大声说:“……这【一千】多官兵,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弟兄,一日为长官,便如一日为父母,如不能身先士卒,反倒苟且偷生,上愧皇天后土,《下愧》国家人民,我李某宁愿【当众】自杀!”钱运周喃喃解释说:“我没有那样意思……我是担心,如果长官要走,我们做部下的当然也只好各奔前程。”李国辉叹息道:“钱老弟,你对缅甸熟悉,正好替我出主意。现在已经不是谁和谁的关系问题,反正我们大家命运捆在一起,生死与共啊!”钱运周试探地问:“不妨留在金三角,等待时机反攻【大陆】,或者看看《形势》再说怎么样?”关于队伍去向显然是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有时一念之差,《一失足成千古恨》,历史上不乏其例,比如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面对滔滔大渡河水一犹豫,一松懈【意志】,酿成全军覆没的历史悲剧。在这个何去何从的关键时刻,前途茫茫,道路茫茫,这《支小》队伍好比一叶孤舟,大船沉没,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向《哪里》靠拢呢?《他们》怎样才能不在惊涛骇浪中被吞没呢?
历史的惯性不可抗拒,如果这支队伍退回国境,向大兵压境的解放军缴械投降,那么李国辉就不是李国辉。道理相同,如果【抗战】时期的蒋介石向日本人投降,蒋介石还是蒋介石吗?所以李国辉注定要往前走,这是他作为国民党军人的历史惯性。但是他往前走的目的是什么?目标在《哪里》?他有哪些计划和打算?此时《却是》一团模糊,或者说一团黑暗。一支被黑暗笼罩的军队,灭顶之灾几乎是被命运注定的下场。
在这个历史性时刻,我的目光扫描这群决定未来金三角命运的【人们】,我看见一星灵感的火花在那个名字叫做钱运周的年轻军人大脑中跳跃,那个灵感是偶然性的,零碎的,《却是》奇迹般的。他突然一拍脑袋,连声【大叫】起来:“我《险些》给忘了!……前天在佛《海路》上,听一个九十三师军官说,第二七八团有【一千】多人已经越过国界,走的也是这条路线。听说《他们》是要到小勐捧,然后绕道泰国去海南岛,带队长官是副【团长】谭忠。”像一支焰火嘶嘶鸣响着升上夜空,这个消息短暂地【照亮】李国辉【眼前】的黑暗。《不管》将来如何,先期过境的兄弟部队无疑是《他们》的希望所在。道理很简单,两支部队合兵一处,力量壮大【一倍】,无论下一步怎样走,《他们》的处境都会好得多。
李国辉摸摸脸上哧啦作响的胡髭说:“……对!赶上谭忠,我见过他,一定要追上二七八团!……将来怎么办,赶上《他们》再说!”先前迷雾一团的《形势》在【几秒钟】之内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形势》依然严峻,前途依然堪忧,但是一个切近和明确的目标却树立起来,那就是,去追赶一个《名叫》谭忠的副【团长】和他率领的队伍,赶在《他们》消失在泰国之前与《他们》《会合》。
3十多年前,我为写作中国远征军入缅【抗战】的长篇纪实文学《大国之魂》,曾经深入滇西【高原】和中缅边境【进行】艰苦《不懈》的《采访》。就当时而言,这样孤身一人长途《采访》也算得上一种壮举。我到过【松山】战场,深入腾冲、龙陵和《横断山》,【几渡】怒江,爬山涉水,《徒步》行走在著名的“史迪威公路”上,【举凡】滇西战场我的足迹几乎无一遗漏。我曾登上高黎贡山主峰,遥望云天之外重重叠叠的缅北野人山,《泪流》沾巾,长歌当哭。四十年代,中国远征军【兵败】野人山,数以万计的中华儿女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葬身险恶无比的原始丛林。沼泽、山岳、野兽、蚂蟥、蛇虫、瘴疠、疾病、毒蚊、【小咬】以及饥饿、伤痛和《形形色色》的敌人《一齐》向《他们》进攻,日本人没能消灭《他们》,但是野人山却把这支中国军队变成骷髅《白骨》。中国历史,或者说《一部》【抗战】史,就是书写在铺满我们前辈《累累》《白骨》的大地上。
公元1998年,当我的目光越过中缅国界,追踪另一群为逃命而进入野人山原始丛林的战败者时,我看到的仍然是一幕幕惊心动魄和惨不忍睹的悲壮情景。历史就像放电影,常常被后人拷贝复制,唯一不同的是,四十年代中国远征军【翻越】野人山是为了最后打败日本人,而五十年代李国辉【翻越】野人山则是为了制造一个《庞大》的汉人【难民】部落。结局不尽相同,过程却《惊人》相似,《他们》都把将近一半官兵埋葬在异国的深山老林里。
我从当事人断断续续的叙述中触摸历史发展的脉络。
从地图上看,国境线距离这队人马的目的地小勐捧,【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公里,中间隔着一架被土著称为“野人山”的大山。这是一片方圆数百里的原始森林《无人区》,没有道路,只有一条马帮小道曲曲弯弯穿行其间。《由于》两天前第二七八团一头钻进这片密林,后来者别无选择,只好跟在后面拼命追赶。因为没有向导,《他们》很快在迷宫一般的大森林中迷了路,后来全靠一架指南针辨认方向。
可以想见,这些毫无准备的文明人【冒冒失失】《闯入》【险象环生】的热带雨林,就等于误入魔鬼宫殿,《他们》终将为《自己》的入侵付出沉重代价。《亿万年》来,大自然在地球上划出严格【界限】,造就另一种人类禁区,那就是森林和海洋。你看,重重叠叠的植物群落将《天地》溶为一体,飞鸟如云,孔雀舞蹈,野兽怒吼,蟒蛇横行。没【有人】迹,没有房屋,更没有道路车辆和《城市》喧哗。大自然赋予每一种生命以平等权利,相生相克,生生不息,优胜劣汰,生命进化。而繁衍和死亡一直是主宰这个世界的永恒【主题】。《直到》二十世纪《中叶》的某一天,这种亘古《宁静》到底被人类的入侵脚步所打破,于是禽鸟惊飞,小【动物】惊慌地竖起耳朵。
透过历史烟云,我看见士兵轮流在前面开路,《他们》挥动砍刀,在厚墙一般的《藤蔓》、灌木、《荒草》和植物中劈出一条小径来。不断【有人】倒下,被致命的瘴疠、蚊虫、毒蛇和野兽击倒,但是后来人踏着死者尸体继续前进。《他们》【决不】能停留,停留意味着死亡。长官得到报告,健康牲口和人口都在剧减,每天失踪和掉队官兵多达数十人,生病者与日剧增。军需官报告,携带粮食告罄,《由于》《无人区》没有【村寨】,于是饥饿像狰狞的魔鬼开始威胁【人们】。《由于》吃不饱,队伍有时一天只能前进几公里。李国辉下令宰杀牲口,扔掉重装备,派人打猎,然而这些【措施】还是不能【从根本上】缓解断粮威胁。队伍的前进步伐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求生本能支撑着【人们】,没有《退路》,所以只有前进,这个简单道理成为一座照耀队伍的灯塔。马鹿塘的老者终于哽咽起来,他那张刀刻斧凿一般的面颊缩成【一只】【风干】的核桃,我看见那颗烛泪般坚强的眼泪沉重地滴落下来,滚动在地板上发出叮当的脆响。
五十年前,在缅甸东北部一座山箐,这支军队被一片水雾蒸腾的沼泽地挡住【去路】。沼泽位于横卧的两山之间,很像人的两腿之间,看上去很平静,茂密的水草迎风摇曳。长官《果断》下令涉过沼泽地。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大自然《早已》在这里布下死亡之阵,那些致命的敌人已经在山谷里等待了几万年!
貌似平静的丛林沼泽是一座魔鬼的浴池,水气氤氲之中暗藏杀机。《由于》亚热带《气候》高温高湿,植物【快速】腐烂,经过《若干亿年》堆积,沼泽就变成一座水生【动物】盘踞的世界。无数微生物、软体【动物】、昆虫类、蜘蛛类、吸盘类、蛭纲类、腔肠类、爬行类繁衍其间,生生不息发达兴旺。沼泽表面呈铁锈色,锈水中分布着厚厚的红色藻类,《由于》营养丰富,植物发育尤其繁茂,从细密的水草到一人高的野笋芭茅长得郁郁葱葱密不透风。《虽是》无风《之晨》,那些细长的叶片还是无缘无故向空气中摇曳,你《以为》《自己》发生错觉,【树欲静而风不止】,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但是等你偶然低头一看,这才《蓦然》一惊,浑身鼓满鸡皮疙瘩。原来水草下面的锈水中游动着成群结队的水蛭(水蚂蟥),它们一如《芭蕉》粗细,像蛇那样兴奋地昂着头。而草茎叶片上则挤满成千上万饥饿难耐的旱蛭(旱蚂蟥),它们像装备雷达的《战车》,嗅觉格外敏感,一遇【有人】或【动物】气味,立刻争先恐后地聚拢来,张开吸盘,只需数分钟即可将一匹马或者牛变成空壳。
丛林瘴气也是《一怪》。每逢大雨之前或者之后,旱季或早或晚,便有灰色浓雾在沼泽洼地上《成团》游荡。这种雾团似烟似雾,若隐若现,远看好像空气颤动,近看酷似《炊烟袅袅》。《奇怪的是》这种雾气并不随气流飘动,而是像长了听觉的【动物】,会循着人畜声音而来。一旦人畜给它笼罩,你才会《发现》《哪里》是什么烟雾,分明是亿万只【细小】难辨的毒蚊【小咬】【纠结】在一起,它们无孔不入地攻击你身体的一切地方,将【毒液】病菌刺入你的皮肤,侵入血液,深入呼吸道和心脏器官。大凡遭遇瘴气的人畜,往往九死一生,所以连当地土著对瘴气也避之唯恐不及。
还有毒蜂、《毒蜘蛛》、毒蛇和巨蟒,它们都像神话故事《西游记》里的千年妖怪,埋伏在外表平静的森林和沼泽中,等候百年不遇的西天取经人经过。这就是蚂蟥谷,【当地人】叫“魔鬼谷”,一座大自然设下的死亡陷阱。
我无法确切表述《当年》这些身陷绝境的人群被迫向死亡宣战的壮烈场面。有这样一个细节,几个年轻士兵将衣裤脱下来举在头顶,跳下沼泽探路,才【行出】几十米,《宁静》湿润的空气中,连草茎也没有【摇晃】,那些人《面部》就发生剧烈变化。先是像中了暗箭一样发出惨叫,恐惧把《他们》的脸和身体《一齐》拧歪了,然后【有人】开始转身往回跑,但是没《来得及》跑上岸就跌倒在水里,鲜血立刻把水【染得】更红。有两人侥幸上岸,大家这才赫然看清,原来《他们》身体每个部位,包括眼球上鼻孔里都被各种【毒虫】厚厚地叮满了,像腐尸上生出的肉蛆。当【人们】【七手八脚】替《他们》拉下【身上】的蚂蟥,【有人】【粗略】估计达千条之多!
问题是《他们》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面对这片没【有人】迹的大自然,长官被迫下达悲壮的冲锋命令。【人们】裹着厚厚的衣裤,赴汤蹈火一般扑下沼泽。前面的人挥舞【燃烧】的草捆开路,【熊熊】火焰在凝固的沼泽表面开辟一条短暂通道,后面队伍前仆后继,妇女和【孩子】恐惧地骑在牲口背上,大火一过,那些凶猛的嗜血【动物】重又包围上来,重重叠叠《地向》人类进攻。这是一场亘古未有的厮杀,不是人与人,而是人与自然,与沼泽,与上帝和魔鬼搏斗。杀声四起,血流成河,【数百米】【宽阔】的沼泽地带,就像地雷阵,像堵枪眼,【冲破】日本鬼子【封锁】线,不断【有人】和牲口陷进水里,耗尽体力倒下。【有人】不能自拔,也【有人】因为极度恐惧和痛苦拉响手榴弹自杀,但是多数人毕竟继续前进。前面倒下的人用身体铺成道路,【后者】踩着这条生命通道奔向彼岸,这是大自然上演了《亿万年》生死循环大戏中最为常见的一幕,就像非洲大草原角马【迁徙】,哪怕一再遭遇狮子、猎豹、鳄鱼和掠食者袭击,同伴垂死的惨叫【哀鸣】惊天动地,生者还是义无反顾地【奔跑】,把生命【轨迹】一直朝着下一个太阳升起的未来延伸…………将近五十年后的一天,我在一位当地妇女带领下来到蚂蟥谷,如今这里已经有了伐木队的踪迹。那位妇女将发生在她爷爷时代的故事现场一一指点给我,我看见这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天然牧场,山谷《宁静》,植被丰厚,沼泽平静而妩媚,烟云般的草丛中开满星星点点的小白花。一个掸族人在岸边放牧一群【黄牛】,牛们哞哞的叫声好像来自遥远的古代。《白骨》沉入大地,死亡之路已经被岁月的芳草掩盖。我看到《半个》世纪前那《支小》队伍终于越过死亡沼泽继续南进。【团长】李国辉回过头来,这个军人眼里饱含【泪水】,他慢慢举起手,向那些永远留在沼泽里的部下敬了一个军礼。队伍去远了,一度沸腾不已的沼泽地终于复归平静,就像开水渐渐冷却,旋涡消失,锈水如铁。大自然还是那样《宁静》,波澜不兴,好像这个世界亘古如初,什么故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有一道金黄色的夕阳突然从山巅上斜斜地映照下来,把这片仙境般的魔沼涂抹得金光闪闪无比灿烂美丽。
我站在遥远的历史彼岸,向那些长眠地下的同胞亡灵深深鞠了一躬,以表达一个后来人的诚挚哀悼。
4队伍的足迹继续在《无人区》延伸。
第【十二】天,《他们》终于遇上救星,这是一个天大喜讯,因为一座土人的石寨奇迹般出现在【人们】面前。天无绝人之路,山寨意味着居民、粮食、房屋和短暂《休息》,队伍里一半人都在害病,【人们】头上长满虱子,【身上】生着毒疮,许多人打摆子,拉痢疾,【伤员】伤口化脓感染,妇女【孩子】急需补充营养。你想想,一间【遮风避雨】的石头房子,一口《跳动》红色火苗的火塘,一锅咕嘟作响的热气腾腾的大米饭(或者玉米红薯地瓜干均可),也许还能奢侈地宰杀一头猪或者牛什么的,再洗上一个热水澡,换上被火烤干的衣服,躺在屋子里不用《担惊受怕》,不用顾虑风暴雨露和野兽蚊虫袭击,伸展四肢痛痛快快地睡它三天三夜。天啦,你能想象这是什么样的《幸福》生活吗?那些伤和病痛简直【算不了】什么,不用《医治》保证全好了!
因此山寨就像《传说》中上帝的城堡,在正午《一轮》金光四射的太阳映照下,在受尽磨难的【人们】眼睛里放射着《幸福》而诱人的《宁静》光辉。
老者的叙述急促起来,也许年代久远,也许触动什么心事,总之他的声音很《压抑》,喉咙咕噜作响,好像那些珠子一样的单词和《句子》都在喉咙里打转。我说:“祝贺你,你们得救了?”他回答:“是的。”我说:“主人并不欢迎你们?”他沉默,没有回答。
我说:“你们怎么办?”他过了很久,【挤出】几个字:“……杀光《他们》。”我相信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血腥时刻,就像干旱的非洲草原,狮群和土狼家族为争夺一具斑马尸体,其实也就是生存权而殊死搏斗。大自然的严酷法则在这里显露无遗。土人部落当然不欢迎同类入侵,《他们》之所以在原始森林中生存并繁衍,就是因为《他们》【远离】文明社会,【远离】人类,在森林中《他们》是百兽之王,大自然是《他们》的朋友,而人类则是《他们》的天敌。土人《吹响》呜呜的号角,敲响节奏急促的木鼓,那是向敌人传达一种古老而强烈的宣战信号,让人想起非洲的人类远祖和美洲丛林的印地安人。寨子外面出现许多赤裸上身的人影,《他们》【大叫】大嚷地跑来跑去,跺着脚,将弩箭和长矛举过头顶恫吓敌人。
然而宣战和恫吓并不能【阻止】军队前进,这是一支濒临死亡的军队,所以《他们》必须以别人死亡来【换取】《自己》的生存。据说本来李国辉下令【对天】开枪,把土人赶跑了事,他需要山寨的粮食而不是屠杀。但是土人十分顽强,《他们》决心保卫家园死战不退。《他们》灵活地藏身于石壁、山洞、崖畔与草丛树林之中,像猴子一样跳跃《攀援》,从树上和崖畔嗖、嗖地射出许多【细小】的弩箭,掷出锋利的长矛。弩箭不同于弓箭,只有几寸长,疾如闪电,那些【箭头】和矛尖都被雨林中一种俗称“箭毒木”的【毒液】浸泡过,就连野象也只消一时三刻便倒地毙命,因此中箭的士兵很快全身乌黑不能《活命》。
后面的结局不难想到,这不是【作战】,是屠杀,是掌握【先进武器】的文明人类对于原始部落的野蛮掠夺。一个小时后,这场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战斗宣告结束,土著部落被消灭,土人死伤无数,侥幸活着的逃进树林,山寨被占领,饥饿的军队得以补充和《休息》。这个雀巢鸠占的故事令我悲哀不已,我想起【十五世纪】【西班牙人】对美洲【大陆】的血腥入侵,十八世纪欧洲白人在非洲《贩运》黑奴,【十九世纪】【美国】白人对印地安土著的种族屠杀,以及八国联军在北京烧杀掳掠的历史《往事》。社会文明的优势仅仅在于技术领先么?当我把这个意思告诉老者,他眼珠动了动,干巴巴地说:“我们怎么办?……饿死吗?”我【无言以对】。
几天之后,当又一个傍晚即将来临,一缕金色夕阳穿过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照耀在这支【历尽艰辛】的队伍【身上】时,前面【有人】突然惊叫起来。【人们】顺着《落日》的方向看去,在《他们》脚下,在远远的森林和大地边缘,一座湖泊样的平地出现在《他们》【眼前】!哦,小勐捧!哦,坝子……【人们】欢笑雀跃,许多人哭了,眼泪像瀑布一样淌下来。远处的坝子是那样美好,村庄是那样温馨,弯弯的河流,平坦的道路,【一块块】翡翠镶嵌的庄稼和充满【温情】的房屋。为了到达目的地小勐捧,《他们》在恶梦般的大森林里整整挣扎了《半个》月!
但是没等【人们】【喘过】气来,尖兵班发出战斗警报,一支武装队伍正在飞快向《他们》接近。李国辉命令战斗,迫击炮卸下来,子弹上了膛。但是不一会儿前面发出了《欢呼》声,原来是前卫【营张】《营长》终于在小勐捧追上谭忠和二七八团。
5李国辉多次对人感叹:谭忠是个好人,忠厚老实之人,没有谭忠合作,就没有金三角的今天。我认为李将军道出一个【实情】,即谭忠成全李国辉。
查《黄埔《将帅》录》(广州出版社1998年版),谭忠生于1901年,《军阶》少将,广东兴宁人,广东西江讲武堂和南京中央军校【高教】班毕业。如果仅从《资历》看,算得上国民党【一朝】元老。他追随孙中山,早在【北伐战争】时期就《当上》连长,参加过“一·二八”淞沪【抗战】,1933年任第十九路军【团长】。问题在于,第十九路军后来公开反蒋,所以谭忠不仅没有升上去,反而到了知天命之年还是一个副【团长】。
本来他在第二七八团也不是说话算数的人,因为师长【团长】都在危难之际,裹了见不得人的钱财【开溜】,把一个烂摊子扔给他,他是个《正直》军人,不肯苟且偷生,所以最后时刻带领队伍进了金三角。
距第八兵团元江覆没之后大约两个月,确切时间只能追溯到公元1950年那个漫长旱季中的一天,在金三角东北部一处叫做小勐捧的荒凉地方,一群国民党指挥官聚在一起《召开》一次具有历史意义的会议。这次会议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载,但是对于未来的毒品王国金三角来说,这次会议却意义极其深远,它表明国民党军队作为一支重要力量主宰和统治金三角的开始。顺便指出,我曾在另《一部》作品中这样比喻,历史是一列行进的列车,每一个道岔口都是一次新的选择。公元1950年旱季搬动金三角道岔的人是李国辉,他决定历史前进的方向。会议结束时,李国辉走出房间,他以【总指挥】身份宣布,第七零九团与二七八团实行合并,一支【崭新】的部队——“中华民国复兴部队【总指挥】部”从此诞生。
残军合并后共有战斗员【一千】六百《余人》,步枪卡宾枪千余枝,数十匹骡马,轻重机枪数十挺,迫击炮两门。李国辉出任【总指挥】兼第七零八团【团长】,谭忠任副【总指挥】兼第二七八团【团长】,钱运《周任》参谋长,下辖三个支队和两个特别大队,总部暂时设在小勐捧。李国辉有《一部》出了毛病的电台,而谭忠队伍里《刚好》有个懂修理的电台兵。数日之后在小勐捧举行复兴部队成立暨升国旗仪式,官兵【排出】整齐方阵,高唱军歌,《枪炮》架在四周,《一轮》《红彤彤》的太阳在头顶照耀。【时任】卫士的牛老人站在李国辉身后,他【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总指挥】的表情,【总指挥】百感交集,眼睛湿润,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哽咽不能语。他说:【弟兄们】,青山再好不是我家,往后我们还得走……走到《哪里》去没有说,反正命运漂泊四处流浪。一旦接到命令返台,还有数千公里艰苦路程等待《他们》。《家属》围坐在地上,她们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女人是面镜子,能照出男人的命运。不过此刻她们没有抱怨,因为作为军人的男人不属于她们,她们只是军人皮带扣上的一个针眼。
晚些《时候》,一个喜讯像闪电【照亮】天空:电台修好了。电台终于响起来,电波嘀嘀地发射出去,带着【人们】无限的希望和《焦虑》飞向遥远天际。【次日】凌晨,电台终于与台湾联络上了,收到一份《盼望已久》的回电。李国辉迫不及待地展开电报,窄窄的纸带上只有短短一行译电:“你部……【自行解决】【出路】。”当天听到此讯息的残军官兵和《家属》,无不抱头痛哭,心如死灰。
一个古希腊神话:大神赫淮斯托斯用泥土和水做成美女潘多拉,《命其》将【一只】盒子带给诸神,嘱咐不得中途打开。潘多拉的任性和女人好奇心占据上风,她偷偷打开盒子,于是各种灾难、疾病和战争就飞出来降落人间。
我们看到,当命运之舟飘落到金三角,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